九安 （二）

無論什麼年代，Flag都是不能立的。

當黎九滿鮮地撞進時安知的小破屋時，他腦子裡響的就是一句：“六月債、來得快。”

時安知的反應反而比他想像的要鎮定多了，雖然白著臉，但是手毫不抖，非常穩定地給他清洗傷口敷了藥，甚至還用尼龍魚線將他肩膀上一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了幾針。

黎九面如金紙，汗如雨下，生生掰掉了一塊桌角。一切理完了，時安知才問：“誰幹的？”

“他娘的王衛國，得虧他那破燒火子啞了火。”王衛國就是被黎九追砍過的造反派頭頭。

時安知沒說話了，把浸飽了的服團在一起，塞到牆角蔽。

黎九看著他，張了張猶豫半天，才很小聲說了句：“小十……我有點冷。”

“嗯，我給你鋪被子。”

然後時安知就抱著微微發抖的黎九睡了一夜，他知道失過多的人容易有這樣的癥狀，黎九沒死在半路上就已經是世界第九大奇跡了。

半夜黎九發起了高燒，先是渾冰涼，然後猛然燒了起來，最後開始喃喃地說胡話。

“老子幹死你個狗日的……”

“還追？還追？”

“這他媽是九爺的！誰也不許他。”

“恩怨分明……恩怨分明……”

末了，黎九喃喃地：“媽……媽你去哪兒了……”

時安知睜著眼睛，抱了他一宿，被這最後的一句出了眼淚。他用力抱了黎九，心酸的把臉在他滾燙的額頭上，輕輕說：“我也找不到媽了。”

黎九的熱度還沒退完，仇家就找上門來了。

他昏昏沉沉地睡著，然後聽到細碎的腳步聲，這已經是第二天晌午，時安知住的小破屋子原本是無人的荒屋，被隊裡分給了下放來的學生。聰明點的男生和另外幾個生都用各種各樣的理由選了條件略好些的，只有這間剩給了時安知。門板裂了大，窗戶角落也風，說是個房子，連豬圈窩都比它結實些。

不過，窗戶角上的破，這一次救了他倆的小命。

黎九這些年是從刀尖上滾過來的人，儘管病得七死八活，類比野的本能讓他在第一時間繃了第六。時安知原本手裡拿著本書，坐在床邊守著他，這會兒懵然不解地看著原本臉紅呼吸紊著睡覺的黎九忽然睜開了眼睛，和一翻滾到床裡，在窗戶下麵勉強向外看去。

時安知剛要開口，黎九扭頭沖他打手勢要他趴下，他不解，黎九兇惡地一齜牙。他心裡一慌，下意識地慢慢從床沿出溜了下去。

與此同時，影影綽綽的人影從窗戶紙上顯了模糊形狀，有人在往裡窺伺，時安知清清楚楚看到有個沾了印的手指頭開了一個小孔，他忽然害怕起來，有什麼可怕的事要發生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黎九從腰後出了上次他不肯收的槍，握槍的手指一開始沒什麼力道，但是很快槍口就極其穩定地進了窗角的隙裡，那個裂時安知曾經修補過，從外面看不出什麼來，但裡頭在前陣子又剝落了一大塊，與外間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牆皮。

就在一隻眼睛剛剛對準窗紙上孔時，砰地一聲槍響，泛黃的半明窗紙上陡然濺上了一蓬紅霧，有個聲音淒厲慘。

“啊——”

“姓黎的果然在這裡！小心他有槍！”

“先宰了他再慢慢玩那個小白臉！”

隨著那些呼喝聲，猛然間一把大砍刀撕開了脆弱的窗紙，濺著的那片紅陡然裂開了大，有人要從那裡突破進來。時安知在發抖，他一瞬間明白了黎九為什麼帶著傷還要來找他。

然後又是一聲槍響，那把刀陡然了出去，在又一聲慘呼中，窗外的包圍散了。

黎九整個人繃如弓，時安知視野裡他的後背像炸了的猛般弓起，他起子守在窗下，這是一個防姿勢，然而槍聲一下接一下響起來，速度不快，甚至還帶著種節奏。每一響過後屋外都像是澆潑了沸油般的嘶吼喧囂，有慘聲由強變弱，有高聲罵出來的髒話，越來越熱鬧。

時安知連呼吸都忘了，他數著黎九一共開了五槍，第五發子彈打出去之後，裡外都安靜了很久。帶著腥氣的窒息空氣裡，雜遝的腳步聲徑直沖著門去了，外頭的人在囂。

“黎九沒子彈了！”

時安知看向黎九，黎九卻在看門口，還在發燒中的他臉原本紅，此刻卻滿臉煞氣，他像把出了鞘的刀，鋒芒帶。

砰地一聲，木門被踹開了。沖進來的兩個人裡頭只有一個是完好無傷的，另一個似乎是肩膀上中了彈，半都掛著，眼珠子通紅，揚起大砍刀直衝床上的黎九而去。

時安知在床腳和牆的夾裡，外頭沖進來的人一時沒看到他。兩個都直奔床上的目標，時安知渾都在發抖，他聽到砍刀帶著呼嘯風聲往一個方向落了下去，大約就在這同時，時安知手裡握著把剪刀猛然爬起來紮向其中一個的後心。

後面發生的事，時安知已經記不清楚了。

總之，一切終結在第六顆子彈。黎九沒有讓時安知的手沾人命，另一個人被他用反搶來的大砍刀割斷了脖子。

這一場實質意義上的火拼，以鎮“竊取社會主義建設果”的名義洗白了，黎九勾結了另一派亟待上位的造反派，功地滅了一方又扶助了另一方。他天生屬於世，拳頭狠、心黑、反應敏捷、恩怨分明。生生地靠著頭腦和手闖出了一片天。

與此同時，時安知的日子也好過多了。畢竟，他是黎九罩著的人，這件事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黎九對此頗有點洋洋得意，他閑了就會帶些鄉下沒有的吃穿來給時安知，並且每一次都問：你跟我去縣上唄？

時安知搖頭。一開始連東西都不收，後來黎九拍了桌子，他才不怎麼高興的收了。黎九罵他是書讀傻了，有吃有穿不收，莫不是嫌棄他和他的東西？

時安知還是搖頭，過了好一陣子黎九才知道是為什麼。

那些風言風語到底是傳進了他的耳朵，村頭鎮尾說得有鼻子有眼，說時安知是他養在鄉下的小白臉，兩人胡天胡地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幹了，什麼野樹林子什麼柴草堆，七十二種姿勢三十六般花樣。黎九在小茶館裡聽得津津有味，直到聊天的閑漢開始描述時安知的屁和大，他才掏了掏耳朵，懶洋洋問道：“你見過？”

閑漢聊得興起，正口沫橫飛中被橫一杠，十分惱火地瞪了這個面生的後生一眼：“見過的人還了？那學生喚起來，白豆腐似的屁這麼一扭，嘖嘖嘖……”

黎九忽然笑著一腳踹開了閑漢屁下麵的凳子，那人冷不防一跤落地，痛呼著跳起來，也忘了剛才編排到哪，撲上來要跟黎九手。

茶館外頭跑進個發達的頭，喊：“九哥！”

黎九一手正架住了閑漢的上半截，閑漢努力要直胳膊踢踹去撲打黎九，頭詫異停步：“這是……找揍？”

“沒有，講故事呢。”黎九隨隨便便地放了手，往外走之前一拳砸上了閑漢的側臉，大約也就用了撞掉兩三顆牙齒的力道，“不過講得不好。”

這天晚上，黎九原本沒打算去鄉下找時安知，但是他躺上床了以後不知為什麼卻睡不著，翻來覆去了一通，到底騎上自行車丁零噹啷去了。

當時安知睡眼惺忪開了門的時候，黎九一雙眼珠子賊亮，在沉沉黑夜裡放著，狼一樣在時安知渾上下走了一圈。

時安知只穿了件彈力背心，棉布料子繃得很，肩寬腰細，睡洗過很多次異常寬鬆綿，使得他那一把勁瘦的窄腰之下不太能看得清。但是他比例非常好，黎九一眼就估算出了那雙大長的漂亮線條。

他忽然咽了口唾沫。

時安知睡意正濃，說話帶著的鼻音。他問：“嗯？”

黎九的心尖子都被這一聲撓了。

時安知懵然不覺地讓開了半步，意思是請黎九進去。

黎九沒，他覺得自己心跳得有點。

時安知迷不解地打了個呵欠，轉自己先進去了。

轉時，睡之下約勾勒出了一個滾圓的屁，黎九腦子裡嗡地一聲，有個聲音猛然響起來：“……白豆腐似的屁那麼一扭……”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自作主張地撲了過去，從後面抱住了時安知。

時安知扭頭，以為黎九又在耍什麼逗他的花招，他笑著掙扎了一下，說：“別鬧——”

才說了兩個字他就僵住了。

有個非常的東西頂在他屁上。

黎九的臉就埋在他後頸，呼吸滾燙，臉似乎也是滾燙。他就這麼抱著時安知，沒說話，沒，仔細分辨，他甚至在發抖。

如果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時安知也就枉為二十歲的年男人了。

他怔了幾秒鐘，勉強鎮定了呼吸，他黎九。

“小九……”

黎九悶悶地應了一聲，過了會兒，也說了聲。

“小十，我……”

時安知的額角沁出了汗，他試圖掙扎了一下，但是抵在他間的堅凸起實在是太嚇人了，他終於忍不住要去掰黎九抱他的手。與此同時，黎九甕聲甕氣地在他耳邊說。

“我……喜歡你。”

時安知猛然掙了他的懷抱，轉對著他，臉一陣紅一陣白，張口結舌。

“我是男的。”

黎九一愣，皺起眉。

“男的怕什麼，我又不要你生孩子。”

時安知這時已經鎮定下來，他沖黎九搖頭，緩慢堅定地重複了一遍。

“我是男的——小九，你別發瘋。”

黎九一瞬間目兇，惡狠狠地盯著時安知。後者臉發白，但是看起來出乎意料地斯文貴氣，就像……

就像他們十多年前初見，一個撿垃圾的流浪兒對上了海外高知家的小爺。

黎九猛地轉，沖進了茫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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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們九哥傷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