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邊以秋覺得剛剛砸到牆上的那只手很疼，手背的皮被蹭掉了一大片，鮮淋漓，看著相當嚇人。指關節應該是臼了，握的拳頭甚至無法舒展開，一下都能牽著筋骨疼得他心臟發。

大概傳說中的十指連心，就是這麼回事。

回到監室，渾戾氣還沒來得及收斂，進門先看到了一個絕對意料之外的人——那個毒販。

大概是那人渾散發出來的暗氣場太過嚇人，監室裡其他人都站在另外一邊沒敢上前跟他搭話。見到邊以秋回來，頓時像找到主心骨一般，朝他靠過來。

毒販坐在左邊第一張床的下鋪，正對著邊以秋的床位，原本那位置是挪用公款那個老蔣的。

邊以秋看了老蔣一眼，老蔣唯唯諾諾地解釋：“管教說十八號監室的廁所堵了，污水灌得滿地都是，這幾天不能住人了，所以將犯人都分到其他還有床位的監室了。”

“嗯。”邊以秋原本是想問他毒販為什麼坐在他的床上，他們監室確實還剩一個床位，但是挨著廁所的最後一張。不過看老蔣這樣子，八是被人搶了床位，攆到後面去了。

這事要放在平時，他還真會幫老蔣出個頭，但今天他沒心，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徑直走到自己的床位坐下，跟毒販正好就是個面對面的姿勢。

毒販是重刑犯，大概是考慮到他的危險，連手銬都沒摘。

邊以秋不想惹事，也沒有力去思考這個毒販為什麼偏偏分到他的監室。打了場球，又打了場架，繃的神經驟然鬆弛下來，的疲憊和疼痛就爭前恐後地找上門來。他覺得自己又累又痛，卻分辨不出來那痛到底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好像四肢百骸五臟六腑從裡到外從到心每一個細胞每一塊骨頭都在疼，每呼吸一下都像是有一針紮進了腔，細的，尖銳的痛隨著他的呼吸層層疊加，讓他快要無法承。

他連澡都沒有力氣去洗了，他就想這麼睡過去。或許睡著了，就覺不到痛了。

腳踝腫得更厲害了，甚至蔓延到小以及腳掌，平口的布鞋將腫得老高的腳面勒出青紫的痕跡，費了半天勁居然不下來。

某個小混混討好地上前幫他，邊以秋把鞋蹬掉的同時抬眼撞上對面毒販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麼，這人看他的目總讓他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冰冷黏膩又戾狠毒。球場上那不舒服的覺又冒了出來，並且更加強烈。

毒販就這麼盯著他不說話，邊以秋也沒心跟他打招呼，只當他是在這裡借住兩晚，也沒想太多，倒床就睡了。

看守所的床很窄，而且很，邊以秋超過一八五的健碩材睡在上面實在是有些勉強。他朝向牆面側著，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儘快睡。可腦子裡來來回回都是那篇報導，以及柯明軒和那個人親摟在一起的照片。他越想要忽視，畫面就越是清晰。甚至於柯明軒穿的什麼款式的西服，戴的哪個牌子的手錶，袖扣是什麼材質，領帶是什麼花紋，口袋巾是什麼形狀，他側臉的弧度和溫微笑的表，都清清楚楚呈現在他的眼前，走馬燈似的，一遍一遍在他腦海裡縈繞盤旋，揮之不去。

他多麼想念那張臉，想念他的眼神，他的聲音，他的笑容，他擁抱親吻自己的力度……可是，他要結婚了。從此以後，這所有的一切，都再也不會跟他有任何關係——他當然知道柯明軒為什麼會突然結婚。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痛苦。

如果他的自由要柯明軒用自己的婚姻來換取，他寧願不要。他不怕死，也不怕坐牢，可是他怕出去之後，偌大的一個天地，來來往往幾十億人，他再找不到能與他並肩的那一個，那該有多孤獨？

柯明軒……

邊以秋那只沒有傷的手按著自己的口，喃喃念著這個名字。

好疼，太疼了。怎麼會這麼疼？

柯明軒，為什麼要認輸，為什麼要妥協？你應該知道，我就算坐一輩子牢，也不想得到自由之後，邊卻沒有你……

邊以秋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他睡得並不安穩，一晚上都在淩的夢境裡徘徊，卻記不清任何的節，唯一有印象的畫面，是自己站在一條空寂無人的大路上，前後都仿似沒有盡頭般，沉在地平線以下。他看著那條無限延的漫漫長路，沒有任何活，也沒有任何聲音，連一風都覺不到，安靜得如同死地。逐漸放大的恐懼和孤獨從心底出冰冷的手，將他纏繞，掙不開。他拼命著某個名字，可張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管教的起床哨拯救了他，他著從那種像是要把他碾碎的孤獨絕中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面前灰白的牆壁——他竟然就這麼保持一個姿勢睡了整夜連都沒有翻。

左邊胳膊已經被麻了，腦袋昏昏沉沉，太上方的神經一一地跳著。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濁氣，艱難地翻起床，腳剛落地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扭傷的腳踝因為沒有及時理，已經完全無法著力，眼看就要往旁邊倒下去，他反抬手撐到床頭，接著又咬牙切齒罵了聲“”，指關節臼還沒復原的手，重重杵到堅的床板上，疼得他眼淚都差點兒下來了。

他覺得自己過去三十多年，從來沒這麼狼狽過，就算十來歲時被一群混混拳打腳踢，半條命都沒了，他也能卯足最後一口氣將對方拉著墊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囚在囹圄之中，憋屈窩囊什麼也做不了。

管教在走廊上哐哐砸門，大嗓門由遠及近：“三分鐘不到場今天早飯就沒得吃了！”

其他人飛快從床上爬起來沖出去，連睡在邊以秋對面的那個毒販都在管教過來之前老實走出了監室。但邊以秋不想，他就這麼大喇喇地坐在床上，跟門口的管教大眼瞪小眼。

最後管教先敗下陣來，特許他今天可以不用出。

走廊上很快變得安安靜靜，邊以秋靠在牆上，自般將臼的手指生生掰回原位。待那凜冽的痛稍微過去，才緩緩呼出口氣，倒在枕頭上再次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的是，左誠何敘已經準備好所有證件和行李，即將在三個小時後，從看守所接上他直接前往機場，登上去國的飛機。

他更不知道的是，柯明軒會在婚禮結束後的第一時間，與陳菲踏上夏威夷月之旅，他們會在大洋彼岸匯合，然後轉機前往紐約。陳菲已經找人在那裡幫他們準備了另一場簡單的結婚儀式，以及一個代理孕母。

如果計畫功，十個月後孩子出生，國的某會也已經結束。不出意外的話，柯司令和陳部長都能在彼此的助力下順利升到自己滿意的位置。所有的事既定局，他會跟陳菲“離婚”，帶著孩子和邊以秋回國。他相信那個時候，柯司令看在孫子的份上也不至於再跟他們過不去，而陳菲也會得到應該得到的東西。

因為怕太多人知道出破綻，就連何敘也是昨天晚上才接到的電話，然後就他媽一晚上都興過度沒有睡，天還沒亮就把左誠拽起來讓他趕收拾東西。

柯明軒也起了個大早，因為按照流程，他得帶著伴郎團前去酒店接親。

雖然之前說這個婚禮兄弟們可以不用參加，但真到了這天，卻沒有一個人缺席——如果幾個關係匪淺的家族都不來人，那不是太奇怪了麼？就連陸霄也在楚奕的勸說下，跟他一起來了。不過見到柯明軒，實在沒什麼好臉就是了。

柯明軒也不跟他計較，一門心思都在邊以秋上，直到柯司令明確地告訴他，法院的檔已經送到看守所，他才在母親再三的催促下出了門。

而此刻正在家裡吃著早餐，還沒上班的余所長，突然接到所裡的電話，剛喝進的粥噴了一桌子。

他急急忙忙放下碗筷，抓起警服邊往上套邊快步向外走去。

早上八點，正是無數勞人民紮推出行的高峰期，不管從哪條路出發，都能堵得人心浮氣躁怨天懟地。長長的車龍因為有人變道搶道，排得歪歪扭扭，原本就水泄不通的通更是雪上加霜，喇叭聲怒駡聲響一片。

左誠開著酷炫的邁赫，被一輛小奧拓和一輛破麵包車夾在中間，暴躁得差點兒把方向盤擰下來。何敘倒是還算淡定，看了看時間說還早，以他經常去看守所領當事人的經驗，這會兒還沒開始往外放人。

余所長的車也堵在路上，他在心裡把法院那幫王八蛋罵了個狗淋頭，探出腦袋看了看前面一眼不到頭的車流，眼皮子直跳，總覺得今天要發生點什麼事兒。

柯明軒接親的路線因為刻意避開了幾條車多的路段，倒還算順暢，卻在排隊過某個紅綠燈口時，差點兒跟前面的車追尾。好在司機技過，及時剎車，沒有造安全事故，但柯明軒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浮上一層不安。

他將自己的計畫從頭到尾過濾了一遍，再三確定沒有任何疏，然後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

婚禮將在兩個小時後舉行，而邊以秋也會在兩個小時後無罪釋放。

只要何敘左誠能順利接到人，只要邊以秋聽他的安排乖乖上飛機……他們很快就能在國見面，而柯司令的手無論如何也不了那麼遠。

他的計畫可以說是完無缺，知道的人之又，他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規避了一切可能發生的意外。但沒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保證會百分百功。而意外之所以稱作意外，就是因為他總是來得讓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