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一番話驚住了在場的兩位誥命。於老夫人直起子，頭一回認真地打量這個侄孫。起先待文怡，只當是衆多侄孫中的一個，不過是循例，並不怎麼上心，可這孩子卻吃驚了，這樣的話，哪裡是個十歲的孩子能說出來的？！

蘇太太則著實仔細打量了文怡好一會兒，暗暗點頭。這顧家長房的孫兒不象話，別房的孫兒卻是不差的，只看這心氣度，便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能比。百年族，果然是不同凡響麼？長房的孩子……是因爲在京城待久了，沾上了壞脾氣吧？

文怡沒注意到這兩位誥命夫人對自己有了不同的看法，看了看外頭的天，起恭謹道：“天已晚，家中還有祖母等候，請恕文怡先行告退了。”

於老夫人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才道：“那伯祖母就不留你了，這裡有些東西，是伯祖母賞你的，你帶了回去吧。”見文怡要開口回絕，便搶先道：“長者所賜，可沒有不收的道理。”文怡這纔不再多說，鄭重行了大禮，又拜別蘇太太，便退了出去。

跟來時不一樣，於老夫人特地吩咐了大丫頭如意、吉祥兩人跟車，又有兩個婆子捧了禮盒，坐小車陪著，待回到宣和堂，不等文怡向祖母回話，如意便先將於老夫人的意思說了，笑道：“九小姐禮數週全，又安靜嫺雅，老太太瞧了喜歡，才賞了九小姐這些東西。原是給晚輩的小玩意兒，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千萬別嫌棄。”

盧老夫人心裡不大高興，但老妯娌明說了是賜給孫兒的，按今人的禮數，長者賜不能辭，又不好代孫兒回絕，那樣人家只會說孫兒不知禮，只好板著臉趙嬤嬤給了賞封，打發人走了，才厭惡地看了那些禮盒一眼，對文怡嘆道：“早知道就不讓你過去了，如今迫不得已將東西收下，又要人說閒話！”

文怡道：“從前也收過他家東西，閒話豈是的？多一次一次的，也沒什麼差別，孫兒會牢記以後不再去他家了。”

盧老夫人想想也是，但心裡還有些疑：“我們家先前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還送這些東西給你做什麼？”

文怡自然不會說自己沒把祖母的話“照實”告訴長房的人，便道：“興許是因爲有客人在的緣故，伯祖母便大方些。來的是蘇家的姑太太，還有一位爺和一位小姐，如意姑娘私下提醒過我，這蘇太太似乎是三姑姑婆家的小姑子。”

盧老夫人挑挑眉：“原來是他家？蘇家倒是個書香門第，家風也穩重。這蘇太太未出閣時，我曾見過兩回，是個端莊大方又和氣的孩子，你三姑姑子有些隨你伯祖父，稍嫌刻薄了些，跟這小姑子是不大合得來的，倒跟大姑子東平王妃相得不錯。”想了想，“你見了蘇家爺小姐，覺得怎麼樣？”

文怡答道：“他家小爺年紀還小，孫只覺得他頗爲聰慧，倒是他家姑娘很斯文，瞧著是個知書識禮的，說話和氣，也不會瞧不起人。”看了看祖母，猜想祖母是希自己跟這對姐弟相，便道：“蘇家人只會在本地停留一兩日，蘇家老爺是要往南安上任去的。”

盧老夫人聽了，暗暗可惜，便道：“那就算了，那樣的人家，便是真不嫌棄與我們相，怕也會有人說閒話的。”將視線轉回那些禮盒上，抿了抿：“既然你伯祖母賞你東西，收了便收了吧，日後跟他們來往！一時刻薄一時大方，不過是圖個虛名，有什麼意思？！”回頭便囑咐趙嬤嬤，將東西丟到後院的空房去，省得看了礙眼！

等回了房間，趙嬤嬤才仔細翻檢著那些賞賜，嘖嘖道：“這都是上好的藥材，真個丟到後院，豈不是可惜了？王老太醫先前才說，小姐要多吃些補藥呢。還有老夫人，眼看就要秋了，天氣一轉冷，老夫人就要犯老病，自然是不了這些的。”

文怡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東西都收下來了，閒話也了，若把東西丟到一邊不用，豈不是白擔了虛名？嬤嬤且將東西收好了，待祖母需要用時，就拿出來，只說是舊年剩的就好。我年紀小，多吃點飯就養好了，用不著這些。”

趙嬤嬤心疼地看著：“小姐雖是好意，但家裡有什麼東西，哪裡能瞞得過老夫人？倒不如直說的好。況且小姐年年長個子，卻已經有兩年沒裁新裳了，都是用太太在時沒穿過的裳改小了製的，這幾匹料子，正好給小姐裁些新秋裝，省得出門再別人笑話。”

文怡看了看上的，笑道：“誰有空笑話我？這裳我穿著舒服，又都是好料子，加上嬤嬤的好手藝，誰不誇好看？我還要向嬤嬤討教針線手藝，也給自己做兩件裳穿穿呢。”

趙嬤嬤聽得高興：“嬤嬤知道，小姐最乖巧了。去了這半日，小姐了吧？才張家的做了一碗龍骨湯，小姐先喝了墊墊肚子！”便忙忙出去了，文怡攔都攔不住。

肚子，文怡嘆了口氣。才吃了一肚子茶，還撐著呢。上一世，早就知道肚子是什麼滋味了，沒想到這一世，還能嚐到撐壞肚子是什麼滋味。

回頭看著禮盒中的東西，又陷了沉思。除了先前送過來的藥材、補品之外，於老夫人又添了幾匹時新料子，還有些玉佩、項圈之類的，以及幾對繡花荷包，荷包裡都是消暑順氣的香丸，盒子裡甚至還有一匣製的糕點，聞著是山藥紅棗之類能補的餡兒的。這一份禮，從藥品到食都齊全了，不明白，於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明明一直都對自己不上心……

算了，想不明白的，就不必多想了。橫豎已經拿定了主意，既然長房與六房並未惡，以後便遠著些，象尋常族人一般來往就好，逢年過節請個安問聲好兒，平日裡倒不必上門去人白眼。有時間，還是多想想辦法，怎麼給祖母調養子，怎麼避免母親的奩田被舅舅討回去好了。

只可惜，事與願違。文怡不想跟長房來往過多，但長房的於老夫人卻彷彿喜歡上文怡似的，三天兩頭的便遣人來接。盧老夫人擋了兩次，便有族人私下非議，說故意攔著孫見人，不是個祖母該做的，又有人說這樣養出來的孩子，必然是手腳小家子氣見不得人的。盧老夫人又是生氣，又是擔心，也不再攔著孫出門了。

文怡心裡卻更生氣，甚至懷疑起這些閒話的來源，只是本無意與長房生隙，只好打扮整齊了應邀過府，不是聽於老夫人講伯祖父、大伯父的風歷史或者哪個親戚家的男老、姻親故舊，便是旁聽堂兄弟姐妹們說些哪家的料子好、哪家的脂輕白紅香、哪家的香料清新雅緻之類的富貴閒話，十分難耐。於老夫人上了年紀，許多事也記不清了，還要問旁邊的大丫環或嬤嬤們，往往一件小事就能翻來覆去說上一個多時辰，而文慧文安他們說的話題，文怡聽了幾次，只覺得是鏡花水月，毫無興趣。相比之下，還不如陪在於老夫人邊，知道些親戚家的故事來歷，更有用。

這樣幾次下來，西暖閣裡的衆人分了兩個陣營，彼此間雖是至親，卻怎麼也融合不到一起。

文怡不想挨文慧白眼，一心跟了於老夫人，聽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尋個藉口走人。於老夫人因乖巧安靜，又認真聽講，只覺得大有調教潛力，更喜歡跟說話了，於是正牌孫子孫這邊，就有些吃味。

文慧本就看不上文怡，文安也覺得老大不自在，文嫺還算厚道，偶爾跟九堂妹搭句話，想讓不那麼冷落，卻又引得文慧埋怨，最後索將人通通拉到東廂房裡去了。

了耳邊的咶噪聲，文怡暗暗鬆了口氣，也有心繼續聽於老夫人囉嗦了，只是心下不免稍稍走了神，想著今早趙嬤嬤張嬸買了些木耳回來，記得木耳粥正適合祖母的病癥，等回去了，定要親自給祖母熬一鍋粥。

於老夫人嘆了口氣，文怡忙收拾心神，微笑著問：“伯祖母爲何嘆氣？”於老夫人笑道：“我嘆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孫子、孫加起來，也有八九個，小的不算，在京城的也不算，幾個大的，卻都不耐煩聽我老婆子說話，難爲你小小年紀，便耐得住子，天天陪我坐上大半天。”

文怡默了一默，方纔淡淡笑道：“能聆聽伯祖母教誨，原是侄孫兒的幸事……”

於老夫人擺擺手：“你也不必說了，你們都是孩子，自然是喜歡玩耍的，陪我老婆子說些老皇曆，著實太委屈了。們姐妹不是在東廂房裡玩？你過去跟們在一吧。”

文怡卻是寧可留下來的：“我在這裡陪伯祖母就好……”發現對方眉間有些疲倦，忙又改了口：“若是您累了，我就先回去吧，不打攪您休息。”

於老夫人笑道：“我是有些累了，打算略歪歪，你去跟姐妹們一玩吧。”過如意：“把九小姐送過去，順便帶上廚房方纔送來的茶果，就說是我說的，兄弟姐妹們在一，要好生相。小七不許欺負他妹妹！”如意應了，笑著來請文怡。

文怡沒法，只好辭別於老夫人，隨著如意往東廂房方向走去。沿著遊廊，才走到廂房門外，便聽得一陣笑聲，文慧還在裡面說：“……哪個面人家的兒會象那樣，天天結人家討賞？本以爲小小年紀，沒那麼，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祖母背後指使的，整日板著臉自以爲清高，其實最可厭了，不過是打秋風罷了，偏還要裝模作樣，反倒比別人可惡！人家打秋風，不過是十天半月來一回，家裡沒了嚼用纔會過來討一些，們祖孫倒好，竟是兩三天便來一趟，臉皮厚得跟牛皮有得比！”

文嫺勸：“說兩句吧，祖母讓來，自有用意，你何必在這裡說壞話？”

“我豈是在背後說人壞話的？不過是看不慣的爲人。五姐姐心善，這種事卻不能姑息呢！我最厭惡這種人了，得了無數好，還自以爲了委屈，真有骨氣，便別再上門呀！”

文怡氣得渾發抖，萬萬沒想到，人心竟會險惡至此！難道是自己願意來的？！若不是長房背後指使了人在外頭放話，何至於到這裡委曲求全？！伯祖母每每以長者所賜爲由，塞東西給，不收也不行，如今反倒了討飯的！這麼一想，心裡又是灰心，又是埋怨，正主兒都這麼說了，外頭的閒話還不知道會難聽到哪裡去！一心要維護祖母，沒想到反而連累了老人。

如意臉不大好看，心裡有些埋怨六小姐毒，見文怡發抖，想要安幾句，不料文怡調頭就走，顧不得提醒屋裡的人，忙忙追了上去。

文怡年小弱，沒走出多遠就氣噓噓，被如意追上。如意賠笑道：“九小姐，六小姐不過是一時糊塗，你別在意……”

文怡住了腳，正想答話，卻看到兩個婦人在一羣丫環婆子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是長房的二伯母，另一個卻是二房的四伯母。兩人見文怡面上帶了惱意，便問：“這是怎麼了？”

文怡記起四伯母在前世時，便是族長夫人，自己曾在家養過幾年，知道的子，向來是自詡公正，最攬事的。想到今天的氣，靈機一，咬了咬脣：你不仁，就不能怪我爲自己和祖母打算了！

（今日要外出，先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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