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玉柱來的時候，湯炳還在翰里院里，他便和往常一樣，由婆子領著，去院給周夫人問安。

　周夫人端坐在炕上，邊站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嬤嬤，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學生玉柱，拜見師母大人。”玉柱很守規矩，絕不四下看，抱拳長揖到地，顯得恭順異常。

　玉柱既然下定決心，要混偽君子文人們的行列之中，禮數自然不敢怠慢毫。

　周夫人滿意的點頭，虛抬右手，笑道：“你這孩子，說過多次了，偏偏還是如此多禮，真是該打。”

　嘿嘿，除非玉柱的腦袋被門夾了，才會把周夫人的假客套當了真。

　“可曾用過早膳？”周夫人照例要關心一下玉柱的生活問題，扯一扯家常，讓彼此的關系更加的親一些。

　‘回師母大人，學生在家里已經用過了早膳。臨出門的時候，家父再三告誡學生，要聽恩師大人和師母大人的話，不能淘氣。”玉柱的回答，滴水不，把湯炳和周夫人捧得老高。

　湯炳的職雖然不值一提，周夫人的娘家，寧波周氏，卻是一門三進士，譽甚隆的書香門第。

　只可惜，周夫人僅是蘇州周氏的庶而已，周家又子弟眾多，并無多余的政治資源，照顧到湯炳的頭上。

　湯炳說是佟國維的門人，其實是，門人的門下罷了。佟家所掌握的政治資源，也不可能照顧到湯炳的頭上。

　如今，湯炳做了玉柱的老師，隆科多就算是沖兒子看，也必然會關照一下湯炳的前程。

　偏偏，玉柱完全不像是佟家人，不僅不驕橫跋扈，反而格外的有禮，謙遜異常。

　湯炳私下里說過，玉柱取滿洲進士，如同探囊取一般。只是，字一般，名次就不好說了。

　周夫人越看越，心里暗暗嘆息不止，英俊異常又才華橫溢的玉柱，若不是旗人，正好可以做的婿。

　拉家常的流程，走了大半，玉柱仿佛剛想起來似的，拱手道：“聽人說，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行為不謹，言給參了。”

　周夫人出名門世家，本就是場面上的人，一聽就知道，這必是隆科多讓玉柱帶的話，想借了的口，傳給湯炳知道。

　詹事府，名為東宮所屬，其實是翰林詞臣遷轉的階梯，并非是皇太子的僚屬。

　左庶子，正五品，乃是詹事府左春坊的主。左庶子的手底下，管著不人，比翰林院侍講的實權，大得多。

　眾所周知，正五品的左右庶子，乃是翰林詞臣們升遷的主要分水嶺之一。過了正五品之后，遷轉的速度，就會明顯加快。

　周夫人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和悅的說：“我是個婦道人家，哪里懂得那麼多？”

　玉柱點到為止，長揖告退，周夫人讓邊的那位老嬤嬤，一直將他送出了二門外。

　坐進湯炳專門安排的書房里，玉柱按照慣例，先溫習了一遍昨日的功課，再專門練習審題和破題。

　湯炳很有經驗，他曾經說過，絕大部分考砸了的考生，都是栽在了審題不準的上頭。

　審題不準，破題必然有誤，篤定是名落孫山。

　所以，湯炳最近只是安排玉柱，專心致志的提高審題的能力。飯，總要一口一口的吃，絕對不能心急。

　時近中午，吳江提來食盒，將飯菜擺到了桌上。用罷午膳后，略坐片刻，玉柱照例在前院溜彎消食。

　湯家，遠不如佟家富貴，前院并不大。玉柱背著手，繞著回廊，慢慢的踱步。

　忽然，玉柱聽見子的說話聲。

　“姑娘，這桃花開的正盛，不如取一些，做桃花餅吧？”

　“你個饞的小蹄子，就知道吃。”

　“嘻嘻，奴婢雖然貪吃，卻從不睡懶覺。”

　“死丫頭，你還得意上了。”

　回廊的前邊，是一扇石網隔出來的石窗，可以看到一點院的景。

　非禮勿視的男大防，在漢臣之中，視若天塹，絕對不能逾越。

　玉柱沒有任何的遲疑，掉頭就走。就算沒有滿漢不通婚的規矩，他也絕對不想和恩師的兒，有任何的瓜葛。

　湯靈珊，故意在此地守著，就是想看看玉柱。誰曾想，在桃樹下，站了半晌，始終不見玉柱的人影。

　周夫人歇了午覺起來，娘張嬤嬤一邊幫梳頭，一邊小聲稟道：“咱們姑娘在院里賞桃花，玉二爺隔著老遠，就轉走了，倒也是個極知禮的后生。”

　疏不間親！

　原本，張嬤嬤也不想多事。可是，協助周夫人，總管院的庶務。職責所在，如果坐視不管的話，將來必定沒有好下場。

　周夫人看似子寬和，實際上，是個心狠手辣的人。若是湯家的嫡和外男糾纏不清，牽扯出了丑聞，就算張嬤嬤是周夫人的娘，也逃不過杖斃或急病暴亡的厄運。

　周夫人還在娘家的時候，因是不寵的庶，早早的學會了察言觀，聽話聽音的本事。

　聽懂了張嬤嬤的弦外音后，周夫人氣得渾發抖，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說：“好好的姑娘，都那起子賤坯奴才秧子給帶壞了。去，人把姑娘邊的大丫頭都綁了，先關到柴房里去，三天，再狠狠的打。”

　“是。”周夫人盛怒之下，張嬤嬤不敢多說半句廢話，低著頭就出去人了。

　湯家的后院，陡然起了滔天的風波，是杖斃的丫頭就有四個之多。至于，被灌了啞藥，遠遠發賣出去的丫頭婆子，就更多了。

　玉柱對此一無所知。直到半個月后，偶然中聽湯府的婆子們嚼舌頭，他才知道，湯炳的母親病了，湯家的姑娘被送去了老家，替父侍疾。

　這一日，湯炳正在書房里，給玉柱講解貢院里的奧妙。

　“順天府的院試和鄉試，都在同一所貢院里頭。貢院里的臭號頗多，而且，考試的時間也不湊巧，冷的打哆嗦，提不起筆……”

　玉柱頻頻點頭，專業的事，就必須請專業人士來辦。不管怎麼說，湯炳腦子里裝的考試經驗，簡直就像是一座金閃閃的寶庫，令他益匪淺。

　說到酣，湯炳正想停下來，喝口茶，就見留在翰林院里的長隨，直接闖進書房，氣吁吁的說：“老爺，老爺，宮里的旨意已經到了翰林院，掌院學士命小的趕找您回去。”

　做這麼多年了，湯炳早就修煉出了喜怒不形于的本領。

　他長吸一口氣，強行下心里翻滾的波濤，淡淡的說：“慌什麼？老夫平日里是怎麼教你們的？每逢大事有靜氣，懂麼？”

　“回頭，自去大管家那里領十板子。”湯炳置了驚慌失措的長隨之后，這才慢慢的踱著四方，朝外邊走去。

　臨出門的時候，湯炳深深的看了眼玉柱。師徒二人，不約而同的出了會心的笑容，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