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項兒、蒙古兒都在哪里？為何還不來？！”

　建炎十年正月廿九，獲鹿縣城南數里外的一條小河畔，一名披札甲雄壯宋將氣急敗壞，正單手揮刀喝罵。

　其人側，尚有千余宋軍營士卒在河畔環列布陣，背河臨一石橋拼死固守。

　更外圍，則是足足兩千金軍披甲騎步，環繞坡地，以一種不急不緩的從容姿態，三面圍攻不停，唯獨留下臨河一片地方沒有深，儼然是有意導宋軍，迫宋軍主棄甲渡河，或者從那座石橋上逃竄，然后趁機擴大戰果。

　而這個臨河小坡對面，則是一塊面積廣大、在平地上極為明顯的高地，滿是青綠的高地上，一面萬戶大旗迎風招展，大旗之側，尚有數千真鐵騎巍然不，蓄勢待發。

　“確定是呼延通嗎？”

　高地上的金軍主將不是別人，正是萬戶突合速，此人騎在馬上遙遙觀，語氣難得顯得輕松。“韓王的那個下屬？”

　“正是呼延通。”旁邊一名在大名府提拔上來的漢兒猛安明顯是讀過書的，此時也在馬上手搭涼棚愜意相對。“此人素來以豪勇著稱，自恃兵，驕縱一時，所以中了如此簡單的敵之計，竟然孤軍突到太平河這邊來，既失了輕騎援護，又近我石邑大營，活該有此厄！”

　突合速環顧四周，點了點頭，顯然對這名漢兒猛安的言語還是比較的認可的。

　至于原因嘛，也很簡單，從突合速所的這塊方圓六七里的高地朝四面看去，能夠清楚的觀察到周圍地勢……太平河自井陘縣西南發源，斜穿兩縣，在獲鹿縣東北注滹沱河……而太平河東南與下游，也就是金軍主力占據的這一側，雖然有一個高地，但只是高地，整上是平緩的，甚至可以說，整個太平河東南側，除了這塊高地和遠的石邑大營顯得突兀外，幾乎是一片平原坦途。

　這種平整地形，一直延到南方數十里開外的封龍山才算停下，正適合騎軍往來奔馳支援。

　與之形鮮明對比的，則是太平河上游與西北一側，雖然已經有了部分平原，卻顯得比較狹窄，反倒是遠的山谷、丘陵起伏不定，甚是明顯……那是太行山脈的余脈所在，也是宋軍步卒的天然地利所在。

　而呼延通此時孤軍越過太平河，抵進到距離金軍大營所在的獲鹿縣石邑鎮不過二十里的此，當然是自尋死路了。

　“統制！”

　一騎自那條只能并排五六騎的石橋上過河來，遠遠便力大呼，以尋找呼延通，待見到對方后更是滾鞍落馬，匆匆相對。“沒尋到蒙古騎，也沒尋到黨項騎，只在西面山口尋到了兩千契丹騎……為首的耶律奴哥允諾來救，說是片刻便到，卻只愿意隔河接應我們撤退。”

　“契丹狗也不足信！”拉下面罩的呼延通額頭青筋泛起，口出鄙之語。“金狗大軍陣，他只愿意隔河接應，哪里能妥當，不知道要死多兒郎！再去找其他援軍！”

　已經累得夠嗆的哨騎一聲不吭，直接翻上馬，再度去尋援兵。

　然而，哨騎一走，在幾名稍顯狼狽的軍面面相覷之中，便是呼延通也有些無力。

　說白了，這一次真不是誰見死不救，而他呼延通自恃兵，離戰線太遠，然后自陷險地……來之前，中軍便有言語軍令，讓他在河畔立寨，以作突前，但同時要小心防范河對岸金軍，結果他還是見獵心喜，中了金軍敵之策，輕易過河來攻，以至于被高地后埋伏的金軍騎兵直接圍住。

　當然，此時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關鍵是如何撤退？

　呼延通心知肚明，如此境況，便是契丹騎兵真的有那個心思渡河來救，怕是也要被更多金軍給困住，最后釀更大的戰損。

　最關鍵一點是，這毫不耽誤自家兒郎今日要在這區區一條幾十步寬的小河畔淪為金軍盤中之餐。

　這可是兩千多甲士！建制的營左軍銳！

　而且是淮上充過家親衛，幫忙鎮過劉世的資歷銳，若是輕易斷送在這里，那可就樂子大了！

　“萬戶，恭喜萬戶，賀喜萬戶，呼延通勢窮了。”

　日開始偏西，高坡上，遠遠看到對岸數千契丹騎兵飛馳而至，卻只在河對岸徘徊，漢兒猛安忽然大笑。“而萬戶若是能在此吃掉呼延通全部，豈不是能平當日王伯龍萬戶之厄？”

　突合速茫茫然相顧，卻一時無語。

　就眼下這個局勢，他當然很高興，但是一個宋軍營統制部跟一個萬戶，怎麼說也不可能是對等的啊？

　而且，也不可能全殲啊？

　唯一的指，也是最合理的指，乃是不停的疲敝宋軍，迫宋軍放棄陣地渡河逃竄，然后趁機大舉殺傷，屆時若能斬獲上千，便是天佑了。

　當然了，若真能斬獲上千，本也的確是大勝！

　故此，突合速雖然一時覺得腳，卻本沒有反駁。

　春風拂，不知為何，已經青綠一片的山野間空氣卻顯得沉悶起來，而呼延通也迅速尋到了新的援兵……這不是什麼難事，此時太平河西北這一側絕對不缺宋軍，就好像另一側也絕對不缺金軍一樣……實際上，當牛皋部聞訊引兵來到河畔，與耶律奴哥所部契丹騎兵匯合后，金軍也順勢增兵，又有數千騎步涌來，匯集到突合速的大旗下。

　局面依然是金軍占據絕對優勢，或者說呼延通部依然于一種尷尬而又絕的地步。

　對此，牛皋嚴肅拒絕了率本部大舉渡河救援的要求，并反過來向呼延通建議，雙方通過石橋輸送軍械資與傷員，同時他也會派遣自己所部甲士不停小支援換，確保呼延通部能在河對岸立足……這樣一直守到天黑，再渡河撤離，損失將會下降到一個勉強可以接的地步。

　呼延通當然知道這是一個眼下最合適也最明智的方案，但是他依然難以接，但這種難以接就不僅僅是憤怒了，慚的分已經變得更多一些。

　畢竟，面對著牛皋這名早在河結義時便列席的老牌統制，他本無法再用什麼契丹人見死不救之類的言語來推自己的責任。

　憤之下，這名猛將幾次在最前線督戰時都起了發決死沖鋒，死那個高地上的心態。

　但是，就在牛皋抵達派出親校代了這個方案以后，事便漸漸發生了一些變化……說來就是，隨著時間的拖延和信息的明了，雙方援兵越來越多。

　沒辦法，雙方的部隊太多了，也太近了，在獲鹿-井陘這片相對而言已經顯得仄的區域中，太太容易員和匯集了。

　終于，隨著李彥仙中流砥柱的大纛與最五個統制部的騎步一起出現在太平河西北面，量變引發了質變。

　很顯然，這似乎又是一次大規模對峙。

　但這一次，占據主的是金軍，他們沒有任何理由撤兵，他們不可能放棄呼延通部這塊——見到李彥仙親自都督上萬銳來援，非但突合速巋然不，很快還有完奔睹與杓合兩名萬戶率領更多兵馬一起抵達支援。

　三個萬戶，三萬之眾，已經是一個遠超戰需要的兵力了。

　而且，綽號金牌郎君的完奔睹本是都統，是有權力相機指揮其余兩名萬戶的，這意味著雙方都有了擁有臨機開戰權力的前線總指揮。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事的質變化，高地上的金軍將領與河對岸那片狹窄平野上的宋軍將領全都嚴肅了起來，依然占據絕對優勢的金軍沒有誰還能保持愜意，在兩軍焦點中，依然親自在前線指揮的呼延通更是已經頭皮發麻了。

　但是，沒人在乎呼延通的心理力。

　隨著太繼續西斜，兩軍支援本就是片刻不停，在李彥仙的營中軍各部幾乎盡數抵達，并在太平河這一側正式列陣的同時，李世輔的黨項輕騎主力、耶律余睹所領的契丹輕騎主力、忽兒札胡思父子所領的西蒙古輕騎主力，因為輕騎兵的優勢，也都陸續先于步兵抵達。

　這些輕騎，據自己的傳統戰，主猬集在李彥仙部的步兵大陣兩側與后，而且因為缺乏紀律，不輕騎干脆直接嘗試從淺近，隔河擾，而這一次，放開手腳的金軍騎兵當然沒有慣著宋軍的意思，幾淺灘那里都發了雙方騎兵的小規模戰。

　當然，金軍也沒有示弱，之前便說了，此距離他們的石邑大營不過二十里，這對于擁有戰機優勢的金軍騎兵而言，基本上可以稱之為呼嘯便可往來了。

　太斜到正西南的時候，金軍已經高地上猬集了五個萬戶——訛魯補和阿里也抵達了高地。

　雙方依然保持了某種脆弱而又危險的平衡。

　宋軍在兵力不占優的況下，不敢輕易渡河，而這一次掌握著主的金軍也開始畏首畏尾起來，完奔睹幾次想下令讓部隊當面強行解決掉呼延通部，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想下令進攻當然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一次對峙和上一次不一樣，這一次真的是金軍占優。

　這條深可以直接打馬泅渡，淺直接趟過去的太平河雖然只是一條本不會畫到地圖上的小河，跟綿蔓水比不了，但此時卻意外的為金軍提供了戰上的強大加持。

　但金牌郎君也有理由到畏懼，因為一旦大規模進軍，甚至不用他和對面的李彥仙下令，雙方部眾就都有可能失控，直接發大戰。

　那個時候，戰加持歸戰加持，可是戰事規模將完全不可控……宋軍輕騎會蜂擁過河，然后重步也會在騎兵的掩護下跟上，而金軍同樣無法約束住戰場位置，他們也會從淺灘越過，嘗試從兩翼擊垮宋軍的輕騎，然后去包圍宋軍的主力大陣，但宋軍不可能坐以待斃，他們會有更多援軍過來，金軍也會投更多部隊。

　一場所有人都已經提前知曉，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曠野大決戰，就會瞬間點燃。

　完奔睹沒有那個勇氣點燃這場決戰，所以他已經呼完兀了。

　不過，兀的抵達居然沒有打破這種脆弱的平衡，因為就在這位大金執政親王的旗幟出現在金軍側后方的同時，韓世忠的大纛也出現在了太平河上游地區，其部早在十余里外便掛上了標志的銅面，儼然是早早做好了開戰準備……故此，完兀立即掉頭，與韓世忠直接開啟了第二個大規模臨河對峙的現場。

　非只如此，隨著兩主力戰團的型，兀還從高地上掉了訛魯補部往高地側面兩大塊部隊的結合匯集。

　另一邊，宋軍的輕騎兵們也即刻調整，最可靠的李世輔部被安排到了兩面大纛中間的結合位置，耶律余睹與忽兒札胡思汗父子分別往更遠的兩側鋪陳開來。

　信使在兩面大纛之間往來不斷，更多的傳令兵則不停的從兩面大纛下分散匯集，將兩位節度的軍令傳下。

　太愈發西沉，金軍步卒大量抵達，在訛魯補部原來的位置列陣，訛魯補率本部騎兵離去后，消失在高地后方不見……彼，元帥完拔離速早已經率一萬多一人三馬的純粹鐵騎在彼靜坐等候了，完活、完剖叔、烏林答泰等人旗幟皆在此，訛魯補的后撤，使得拔離速手上這支撒手锏達到了兩萬之眾。

　而金軍依然沒有下令對呼延通發起總攻。

　這一次，理由不是誰不敢做主了，而是拔離速和兀通后，一起注意到了太的位置……天越來越晚了，而且漸漸有些沉起來……和呼延通區區一部相比，他們必須要確保部隊不能因為天黑而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