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趙家想的那般,小林學士主請纓去武關一事,連著之前胡寅的事跡,可能還有趙家針對范致虛看似說笑的那句‘朕寧亡國也要殺此人’,極大的刺激到了行在文臣,使得行在效率大大提升。
非但如此,隨著接下來楊沂中奉趙家欽命親自去招牛皋,閻孝忠自去尋翟氏,其余不人,諸如史、舍人、各部主事等,居然也都紛紛上書請命,各自要冒險往蔡州周邊各招那些漫山遍野的叛軍。
不過,相對于牛皋的百分百無害,翟氏早跟閻孝忠有勾結,趙家對于其余人的踴躍卻有些不安,生怕白白送了這些人的命的同時反而使得人心挫,于是一時猶疑。
而就在猶疑之間,當日晚間,一直在西面平叛的韓世忠卻忽然單騎回到了汝城,并連夜請求面圣,然后還給趙家帶來了一些嶄新的、確切的、有顛覆的軍事信息與軍事建議。
“完銀可?”從榻上爬起來還沒半刻鐘的趙玖在汝城府衙后堂上愣神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敢是閻孝忠的口音問題,搞得他還以為是什麼尋常萬戶呢。“尼楚赫……銀可,竟然是此人嗎?完粘罕麾下排名第二的大將,僅次于完婁室的,活捉了遼國天祚帝,如今太原留守的那個?”
“正是此人。”韓世忠立在堂中拱手相對。“家,臣在外面聽劉晏說,家存了聚殲此人整個萬戶的意圖,便即刻折返……恕臣直言,此戰打不得!”
聽到這話,趙家心下即刻一沉,因為既然韓世忠說打不得,那基本就打不得了。
不過,趙玖畢竟是個合格的工科狗,刨問底這個好習慣還是有的:“是因為銀可本人善于用兵嗎?”
“這倒不算一條。”韓世忠聞言面不屑,終于有了一點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態。“真要是以為將而論,不要說銀可,完婁室臣都不放在眼里的,但其部銳悍勇卻是事實。相對而言,行在如今看似兵馬眾多,但為真正整編,真正能戰者其實還是當日圍攻完兀大寨的那些兵馬,卻還了張太尉的三千老卒,以及數千死傷離隊者……”
趙家聞言微微一嘆,卻是立即從數學角度理解到自己的冒失了。
“除此之外,鄧州(南)一片開闊之地,金軍騎兵往來如風,我們卻沒有大規騎兵可用。”韓世忠說到這里,也終于顯得無奈起來。“而據之前東京留守司傳遞的軍所知,完銀可的親弟完拔里速也應該引一個萬戶,此時正在西京一帶圍剿大翟小翟,若我等強要作戰,只要銀可稍為依仗著南盆地周旋一二,便可等到他弟弟自西京發來的騎兵援軍……到時候金軍仗著騎兵之利在中原平坦之地南北夾擊之態,以行在戰力,怕是要被一戰而下的。”
言至此,韓世忠難得出嚴肅姿態:“家,咱們才多騎兵?臣的背嵬軍不過八百騎,劉晏的赤心隊六百騎,不過是金軍兩個猛安……拿什麼跟銀可打?”
聽到此,微微有些燥熱的深夜中,坐在后堂上的趙玖徹底沉默,卻居然是在認真的自我反省起來……可笑他趙家明明之前被胡寅一番勸諫,意識到了自己在政治上的狂妄之態,而且還裝模作樣做出了自我批評,但實際上呢?
實際上還是沒有真正改掉壽州大捷后的冒進心態。
究其原因,其實只有一個,那便是他趙玖如今是家……而趙家從來都是真正的獨夫,堂而皇之的掌握著核心的權力,再加上如今是戰時,又通過幾千士卒的犧牲混了一些所謂威,所以此時是沒有人能夠真正監督他的。
仔細想想,從頭到尾,在這次貿然提出的軍事計劃中,犯錯的只有他一人。
不然呢?
行在文們很熱烈,但不怪他們,他們是政治生,只會跟著家走,而且別人不知道,他趙玖難道不知道大宋文的軍事水平?
從李綱到范致虛,從閻孝忠到胡寅,從呂好問到張浚,這些人無論立場如何、道德水平如何,卻都不耽誤他們是軍事上的廢……眼下來看,宗澤宗爺爺簡直是大宋文臣中的戰神!
這些事,他趙玖早就知道啊,卻居然一面嘲諷著范致虛,一面跟著張浚那些人通過了一個不切實際的軍事決意……金軍騎兵主力平地無敵,這是韓世忠和他趙家一開始選擇在壽州發戰役的本原因好不好?!
至于武臣們,唯一一個可以倚仗的韓世忠之前那麼驕橫,不都還專門連夜回來勸諫了嗎?便是劉晏,也很顯然是意識到了他趙家計劃的冒險,只是此人素來訥于言,又剛回來,不敢勸諫,這才會選擇往武關途中去見韓世忠,讓這個能說他趙玖的人回來。
把一個忠心的臣子到這份上,可見他趙家確實該深刻反省了。
而趙玖一反省,卻發現自己好像從壽州離開后,就一直有些‘輕佻冒進’,而且日益驕橫……不說別的,新來的諸如馮益等諂近侍的小心伺候,日漸龐大僚系統的吹捧,都實在是太明顯了……很顯然,是有人喪失了革命的警惕!
當然了,回到眼前,天太黑,就點了一蠟燭的趙家面無表坐在那里,本不像是反省的樣子,反而有些像是生悶氣,已經弄得韓世忠和堂中唯一一名侍從馮益一起忐忑不安起來……甚至,侍省押班馮益都開始朝韓世忠打眼了,似乎是想讓韓世忠安一下家。
而韓世忠眼瞅著家半日不語,也在想著如何回轉安,好給家留點面子……但韓良臣左思右想,卻本想不到什麼理由,因為完銀可眼下是真的打不了,打了十之八九要敗,他韓五趙家如此恩遇,不能平白葬送這位家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點家底和威信。
“是朕錯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趙玖才忽然一聲嘆氣。“不過良臣,你是朕的腰膽,今日你須給朕再個底……若打不了完銀可,鄧州豈不是不保?幾萬軍隊一起來了,難道要作視銀可吞下本就還沒失陷的陪都?有件事你或許還不知道,據唐州知州閻孝忠所言,京西轉運使劉汲這些日子辛苦籌措,川蜀之地和京西本地的許多倉儲、工匠都被聚集到了南一城,這要是丟了,然后在被完銀可燒了城,咱們豈不是要再掉頭去揚州?”
“好教家知道。”韓世忠聽到這里陡然松了口氣,繼而昂然起來。“臣只是說我們騎兵、兵,不能主去與銀可野戰,卻不是說不能走完銀可的!更不是說守不住南!”
趙玖心下一振:“該怎麼打?”
“家。”韓世忠坦誠言道。“不用打,如今要做的只有兩件事……一個做打草驚蛇,鬧出大靜來,好告訴銀可,我們行在的大軍已經到了;另一個則是速速搶占、收降汝州、蔡州、唐州、潁昌府的要害城池!當然,武關也很重要,所以臣聽劉晏說完后依舊催促他速速去武關……”
趙玖若有所思,也是即刻醒悟:“這是故弄玄虛,他回程?”
“不是故弄玄虛。”暗堂之上,韓世忠雙目如電,角猙獰。“只是為保鄧州不得已而為之,否則他若是真敢坐視臣占盡了南東北通道上的這十幾座城,便等著困死在南好了。唯獨銀可用兵老道,絕不是完兀那般初上戰陣的愚蠢之輩,所以臣才認定,他會主棄掉口邊之,即刻回軍!而若如此……”言至此,韓世忠復又帶了幾分小心。“只要銀可退兵,京西這邊也足可稱他是不敵而去。”
這就是謊報軍功來政治宣傳了。
不過,考慮到能保住鄧州,退此人,頭腦冷靜下來的趙玖已經可以接了。
于是,他便緩緩頷首,隨即又正相詢:“如此說來,此戰關鍵到底在于何?”
“要快!”韓世忠斬釘截鐵。“稍微一慢,要麼南失陷,要麼銀可會反過來搶占唐州、汝州,反過來凌行在。”
趙玖再度重重頷首。
一夜不必多言,翌日清晨,昨日剛剛定下大計劃的趙家似乎興致未減,卻是一大早便匯集群臣,商議戰事。
對此,被某種特殊氣氛沖擊到的行在大臣們似乎都很配合。
“是這樣的,昨日不是有不臣工都來此間遂自薦,說是要自請去收攏蔡州各義軍、盜匪嗎?”趙家開門見山。“而朕昨夜稍作思量,覺得還是不能挫了諸位的銳氣……所以今日是要告訴諸位,昨日所請,朕一并許了!”
堂中諸多行在員,除了幾位自恃份的相公和一名紅袍員似乎保持了鎮定外,其余人多喜上眉梢。
非只如此,眾人眼見著趙家雖然面從容,言語順暢,但卻雙目赤紅、聲調微,似乎是昨夜未曾休息妥當,且有些火氣……于是乎,已經有好些人在暗中考慮要不要戰后給家選幾個妃子了。
不過,眼下正要作戰,有些事還是暫時按下的好。
當然了,外表從容,心張而又無奈的趙家并不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麼,估計知道了也不在乎,因為眼下他沒那麼多功夫想這麼多。
“非止如此,據朕所知。”趙家面上輕松自如,繼續侃侃而談,心中卻暗暗咬牙。“行在自壽州一路西行,近來多有無差遣的吏隨侍,也要給他們一個機會。而眼下,唐州、汝州、潁昌府南部,自從那銀……那尼楚赫從彼蹚過去以后,城鎮基本空置,多為盜匪、義軍所據,只有數尚在軍手中……既如此,何妨讓這些人走的遠一些,去京西這幾州一并招攬安?也好讓這些人就地安置,順便為韓世忠引五萬大軍進軍南,圍殺尼楚赫那幾千兵做個后備?!”
一言既出,趙玖環視堂中上下,果然看到包括幾位相公在的人紛紛有所意……畢竟嘛,誰沒個親戚故舊、恩萌子侄、同科好友,近來一路跟著啊?
至于之前唯一沒有面喜的紅袍員,也就是試史中丞張浚了,此時聞言也一度言,卻一時沒敢開口。
而眼見著無人反對,還有數人主跳出來表示贊同,這件事卻是并無差池的通過了。
按照趙家和幾位相公的議論,此事由呂相公抓總,速速分派起來,按照上的階來對,誰招安定了哪座城,便可以是相應的知縣;安了多兵,也有相應功勞;而若誰能安下襄城、舞、郾城、方城這四座南東北面通道上的大城,便可權差遣軍州!
故此,早上會議匆匆散去,行在乃至于汝城中幾乎是人人彈冠相慶。
然而,就在這時,趙家的頭號心腹文臣,試史中丞張浚卻去而復返,主來見家……這在行在人員日漸增多的況下,是一個很大膽的舉。
不過,趙玖沒有理由拒絕。
“臣冒死請家收回命,不要再求殲敵于南!”張浚甫一在后堂見到趙家,雖然沒有學那些武臣撲通一下就跪下來,但這個立即俯首的姿態和言語卻也極為類似。“南一馬平川,金人騎兵縱橫,我軍未必能速勝,而若不能速勝,西京尚在敵手,怕是會有大援兵來襲,屆時金軍騎兵南北夾擊,我軍怕是要不敵……家,臣昨日犯下大錯,還請家責罰!”
出乎意料,在后堂座中端坐不的趙家沉默了一會,方才忽然開口:“德遠,你是買通了馮益,還是韓世忠昨夜離開時沒忘了給你報信?”
張浚愕然抬頭,一時慌不及。
PS:有點卡文,主要是最近看宋史看京西這段,看的實在是太了……非常抱歉,今天就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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