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之前便有所猜度，可戰斗開始后才片刻而已，趙家便從最直觀的角度明白過來為什麼韓世忠要臨時更改出擊時間了……無他，以宋軍現在這個狀態而言，真的是不足以支撐夜襲。

　須知道，夜襲一旦功，效果自然驚人，但是反過來說，夜襲想要功卻也要求攻擊方必須保持足夠的夜間戰斗力和紀律。

　而以眼下而言，趙玖親眼所見，由于金軍大營空曠，外加猝不及防，當宋軍趁著日出之時一擁而上后，金軍外圍小寨、分營，諸如淮河畔護衛水源的水營、看守木料的工坊營、最前方被砸了個稀爛的砲車營，幾乎是瞬間陷落……但這個過程中讓人崩潰的一點是，不沖鋒最前的宋軍甲士，在籍著突襲勢頭獲得了一兩個首級之后，往往便扭頭折返，逆行軍陣，試圖報功！

　故此，從城頭上放眼去，明明一開始大獲全勝，可宋軍卻忽然在取得一點果后自己將攻勢遲緩下來，甚至有個別部隊，因為前軍的折返，直接引發了整個部隊的掉頭！以至于金軍核心營盤此時卻趁機開始了部隊的集結。

　這種軍隊，要是能在夜襲戰中貫徹到底就怪了！

　城頭上，觀戰的些許行在要員神各異，大部分人懵懵懂懂，依然還在為眼下數萬人近距離金戈鐵馬般的戰而震，為外圍小寨的陷落而興，只有部分人可能是這些日子惡補了不知識，見識了一點軍旅常識，卻是敏注意到了這一幕，以至于面憂。

　但此時，張俊眼去看，卻發現趙家依舊是一未，既沒有振也沒有憂慮，也只能心中嘆一聲家好定力，然后便讓旁邊士卒揮舞旗幟，發布軍令。

　隨著城頭上的旗幟揮舞，又一批足足數百人的銳甲士從城涌出，卻正是張太尉的親衛部隊，但這支部隊本沒有參與到攻城，反而是涌上前去充當了督戰隊，一面當場計點軍功，一面卻將一試圖就勢撤下來的軍隊給重新驅趕了回去！

　數名試圖講價還價的軍，更是當場被斬首示眾！

　很顯然，為現場兩位指揮之一的張太尉比誰都清楚宋軍的德行，所以早有準備。

　而此舉一出，攻勢再起，城上城下氣氛幾乎是瞬間為之一肅，張俊也再度扭頭去看，卻發現趙家還是面從容，甚至回首微笑：“張卿看朕數次是何意？莫非也覺得朕這服鮮艷的過分了嗎？”

　張俊趕俯首請罪：“臣冒昧……臣是想家可有指示？”

　“你與韓卿盡力去做便是，朕但坐此觀二位破敵。”趙家輕描淡寫道，儼然皇家風度。

　和周圍早已經被督戰隊出現而進麻木姿態的文武一樣，張太尉見狀也是一時心折，便應聲起，然后專心于城外戰局。

　且說，趙家如此姿態，真不是什麼鎮定自若，恰恰相反，這其實更像是某種無能為力的表現：

　首先，趙玖一開始便因為韓世忠的臨陣改期而存了心理準備；

　其次，趙玖心知肚明，想要對宋軍中種種弊端進行整飭需要的是穩定的后方、嚴整的士氣，以及合理而持久的軍律，而眼下奢談這些還是太早……再說了，眼下這幅場景，總比之前見到金軍嚇得跳淮河要強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是，相對于城頭上諸多覺得自己可以理所當然坐著觀戰的人，趙玖基于某種現代道德的本能，卻是從心深覺得，自己到底是沒有資格點評前方正在拿命搏殺的軍士們的……他可以誅殺逃兵整頓士氣，可以坐在城頭當人形旗幟，但那是他發揮最大作用的方式，卻不是他自以為是的資本。

　當然了，劉世那件事除外，那是他真正發自心的想宰了一個人，而且付諸于實踐。恰如他面對張永珍最后的坦誠時，真的是忽然悲從中來一般。

　然而，說一千道一萬，無論趙玖秉持著多麼偉大和高尚的，他也始終難真切到下面宋軍士卒們的真實心態……須知道，這可是在主圍攻金軍大寨，和一年前的靖康之變相比，很多人尚覺得是在夢中！

　至于金軍的心態，趙玖就更加不到了。

　“漢狗竟敢出城攻俺？！今日竟能見宋狗主來攻俺？！”

　金軍大營正中的夯土將臺上，剛剛起床的金兀語無倫次，正在放肆發作，鞭子的啪啪響，無數旗桿、兵架、帳帷都遭了殃，而周圍幕僚、書吏，甚至侍衛早就一個比一個躲得遠了。

　而與此同時，無數宋軍甲士早已經踏平周邊小寨，正如黑褐的淮河水一般分波浪，向金軍核心大寨撲來！

　話說，由不得四太子如此心態失衡，因為他今日絕不只是遭遇到了宋軍強攻那麼簡單，而是說，他在完撻懶、三兄完訛里朵的政治力、以及梁山泊大敗的軍事力下，近乎于最后嘗試的謀劃被對方徹底看破……沒錯，韓世忠的判斷一點都沒錯，此時阿里與訛魯補兩個金軍萬戶應該正引軍在北面集結，準備從北淝水上游的闞潭鎮渡河，轉順昌府突襲州呢！

　那麼此時宋軍在這個絕妙時機來襲，金兀哪里還不懂？對方分明是在告訴他，我們早就猜到你要干嗎，而且早有準備！現在，正要絕了你的

　如此境下，著自下蔡城中涌出、且數量極不正常的甲士，素來驕傲的金兀心能不糟糕嗎？

　這種這種被人看破一切，而且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覺，簡直是一種辱！

　“四太子！”

　一騎沿著中軍營帳中寬闊的大道飛馳而來，見此形遠遠便呼。“俺們猛安遣俺來問四太子，到底要做何置？”

　“盧渾從了幾十年的軍，是俺麾下最親近信重，也是最勇猛善戰的猛安，竟然不知道怎麼置嗎？”金兀然大怒。“真被宋人的突襲給弄昏頭了？區區突襲，也需要俺來下令？！其余四個猛安怎麼沒來問？！”

　“四太子！”騎士見狀更不敢靠近，只是繼續遠遠相對。“俺們猛安的意思是，這一戰是要守，還是要攻？是要平，還是要勝？！”

　完兀微微一怔，旋即在將臺上大笑：“俺就知道盧渾是個好樣的，不比他人！你回去告訴他，既然他這麼想立功，俺也不攔著，中軍騎兵千人也調東寨給他，若此戰能勝，俺回去拼了自己定好的元帥不能當，也要抬舉他當個萬戶！”

　騎士意，立即打馬而走，而中軍的諸多謀克聞得這個命令也是松了一口氣，然后迅速集合，往營盤東面的盧渾防地而去。

　待眾人一走，中軍營盤一空，完兀陡然神清氣爽，先是在將臺上尋個被自己踢翻的馬扎擺正端坐，然后復又呼喊周圍人上前：

　“來來來，將幾案擺上來，俺見著對面城頭掛起了龍纛，必然是宋國新皇帝坐到了那兒吃酒，也與俺擺上酒，觀兒郎們破敵！”

　周圍人轟然應諾。

　須知道，中軍大營這里，的了什麼都不了完兀的一頓飯，更何況本是清晨，若非宋軍猝然來襲，怕是正該用飯，于是須臾片刻，便有一桌酒菜擺上將臺。

　而金兀剛要筷，卻又陡然覺得無趣，左顧右盼一番后，便指向周圍畏一人：

　“時參軍，對面宋國皇帝必然有無數臣子陪同捧場，此時各軍都在前面應敵，你來陪俺喝幾杯！”

　且說，初春時節，卻因為遭此突襲只穿著一件領夾衫出來的時文彬正在哆哆嗦嗦，但他接金兀許久，早已經曉得對方脾氣，聞言哪里敢怠慢？便馬上強歡笑，上前在側面小心坐下，并主執壺：

　“俺來為四太子斟酒！”

　PS：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