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颯颯,日暖斜,傍晚時分,大宋淮南東路亳州衛真縣(后世鹿邑)的明道宮正是影錯、氣爽溫煦。
非只如此,此時此刻,這座同時有廟宇、行宮屬的龐大建筑群,到都能見到全副武裝的兵丁與著朱紫的貴人,眼見著不知道有多大宋文武大臣正于此屯駐。而其中,位置最高的后殿小山所在,更是防備嚴,秩序井然,遠遠去,竟然能看到有數面三旓龍纛迎風招展。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玩意做金吾纛旓,乃是天子大駕專用,龍纛在此,則意味著趙宋家也在此。
如此形倒也不能說罕見,畢竟嘛,大宋朝的家們一直有篤信道教的傳統,之前那位大宋家更是號稱道君皇帝,而此道祖本庭所在的明道宮也是真宗所建,那麼有大宋家親至此來做祭祀,似乎也屬尋常。
不過,和當年真宗皇帝前來此祭祀道祖后的盛況不同,此時此刻,這座皇家園林中的氣氛卻不免有些凝重和嚴肅……全副武裝的將領、士卒數量未免也太多了些,而素來喜歡舞文弄墨的大宋文臣們也都沒有半點游興,反而三三兩兩相見小酌之后,憂難掩。
當然難掩!
且說,自靖康以來,金兵南侵,二圣北狩,各地也叛不休,大宋便事實上陷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亡國之憂絕非妄言。
而更讓人糟心的是,值此危難之際,大宋朝那位剛剛登基才兩個多月的趙家卻也出了一遭無端禍事——趙氏素來重道,故數日前,這趙家的儀仗行經此往南面淮甸預備抗金之時,不免要順道參拜這明道宮的道祖李耳,然而這位年輕的趙家在參拜完畢后,游覽這園林景時居然當著數百文武的面一頭栽了這明道宮左近的九龍井中,然后昏迷一時!
當然了,只是昏過去而已,趙家隔了半日便醒了過來,兩位宰執也都探視過了。
可問題在于,年輕壯,素來能騎半日馬、拉石五弓的趙家醒來以后,明明行如常,卻沒有按照原定計劃繼續南下,最近也只是在侍省大押班康履的陪同下公開了一面罷了,便再不行。
要知道,兩月前家在南京(商丘)登基后,朝堂之上端是一番龍爭虎斗,甚至為此死了一個諫議大夫、兩個太學生,罷免了一個宰相,這才定下了南行淮甸轉揚州的國策。而且此次南行,太后都已經先行去了揚州,同行宗室也有不,幾位財務上干的重臣也去了淮揚、江南一帶籌措錢糧,諸位前太尉、統制也都紛紛往周邊平叛,以求安靖道路,就連侍省的大押班們都走了七七八八去前面開道……可這最主要最本的家和朝廷文武才剛從南京(商丘)啟程不過百里,就停在這亳州,算是怎麼一回事?
于是乎,行在這里一時間人心惶惶。
有傳聞說,家那一日雖然沒有傷到,卻壞了腦子,連潘妃和康押班都不記得了,甚至可能已經了宋惠帝也說不定,所以東西二府的相公與侍省的康押班當然不敢走;還有傳聞說,家畢竟也是信道的,故經此一事后,他居然疑心落井乃是道祖專門示警,勸他不要南下,所以一時回心轉意,反而有心就此留在中原抗金,故此盤桓不定!
非只如此,譬如康履趁機囚家,行貍妖換家之策;又如道祖托夢,指點神將下凡相助云云……各種荒唐說法,隨著行在停在這亳州明道宮不,也是愈發離奇起來。
只能說,得虧靖康之后,大宋皇族正統就這一位,否則指不定鬧出什麼幺蛾子來呢。
“大家好箭法!”
就在這行在到人心惶惶之時,地勢最高的后殿,也正是旋渦最中心所在,眼見家一如既往在日落前于龍纛下彎弓立靶,連續兩筒箭方才住手,等候在旁的侍省大押班康履趕上前奉承詢問。“難道今日也要與諸班值一同用飯嗎?”
“有何不可嗎?”
那所謂家著紅圓領箭衫,年紀約才兩旬模樣,生的卻也算是高大俊俏,儼然是趙氏嫡傳了,此時聞言也只是微微一笑,倒似乎渾不在意。“還是大這里有事?”
“咱家能有什麼事?”這年約三旬的康大,也就是目前行在唯一一位侍省大押班了,素來是掌握中機要文字,相當于后世秉筆太監一般的重要存在,聞言不由攏手嘆氣。“只是剛剛潘娘子著咱家來問,說是多日未見家了,甚是想念,咱家以為……”
那趙家聞言著手中弓尷尬一笑,并未做答,反而把頭扭過去了。
“而且,大家傷后不是說想吃雪糕嗎?”康履見狀趕又繞到對方前,繼續攏袖言道。“這潘娘子今日專門下廚,親自為大家做了,大家不妨去一趟,也順便見見皇嗣!”
“是嗎?”
年輕的家微微一怔,倒是猶豫了片刻,不過很快他便回過神來,一聲輕嘆。“還是算了吧。那什麼雪糕送來就好,我與今日同餐的班值一起用……”
“家!”
康履一時急,居然連表示親昵、行在中素來只有他一個人可用的‘大家’都改了。“那是潘娘子親手做的,如何能給班值們用,這何統?便是家你,也不能再與諸班值同餐了,傳出去怕是要讓外朝的大臣們不滿,說家輕視讀書人,看重武夫。”
“自靖康后,這大宋朝真還有什麼統嗎?”年輕的家聞言非但沒有回心轉意,反而當眾冷笑。“但有半分統,何至于到今日這個地步?至于什麼讀書人,什麼不滿,也不見他們對金人的鐵騎不滿,卻如何偏偏對我不滿?”
言罷,這趙家便不再理會對方,反而兀自向后殿外面走去,而那康履剛要跟上,卻不料原本侍立在旁的數名佩刀班值一起起跟上,直接阻斷了康大的去路。
康履難得失態慌,趕又朝殿門旁的一名輕甲軍示意,而那名材高大、容貌威嚴的年輕軍見狀,一面微微低下頭去,一面到底是起跟上了這皇宋家,也就是他們名義上的主君。
且說那些佩刀班值,對于康履似乎還能撐住勁,對上此人卻明顯放尊重了不,非但沒有阻攔,反而直接讓開了道路。而走在前面,用眼角余瞥見這一幕的大宋家趙玖,見狀面毫不變,反而繼續坦然向外。
不過,等轉出殿外,趙玖卻不急尋什麼人一起用飯,倒是立在后殿所的坡地上眺周邊許久,約莫著康履已經去置那些機要文字了,這才忽然回頭,朝跟在后的那名年輕軍下了一道命令:
“勞煩楊舍人走一遭,替我取下潘妃的雪糕,再替我道下辛苦。”
所謂楊舍人猝不及防,只能當眾應聲,轉離去,而趙玖趙家也兀自向小坡下一傳來馬鳴不止的軍營而去。
沒錯!
是趙玖而非趙九,這皇宋家真的如流言一般被人給奪舍了!人家康大還有那年輕軍,也就是閤門祗候楊沂中了,這一文一武兩位中的實權人對這位‘大傷初愈’家的‘關心’還真不是逾越,反而真的是忠心可嘉!
若趙構魂魄尚在什麼件上面,怕是要流淚的。
當然了,唯一的問題在于,這奪舍了趙宋家的妖孽并非是什麼貍貓,而是一個自己都覺得很無辜的凡人,九百年后的凡人!
想這廝不過是大學畢業后回家辦戶口,順便往道祖廟中玩了一遭,只因為幫一位老道士下水泥做的的九龍井中救狗,結果回過神來就了趙宋家……跟誰說理去?
跟太上老君說?
太上老君會不會嘲諷他一句:你自在李耳廟中出的事,跟我太上老君什麼關系?
其實平心而論,一個穿越者,穿越了天子,還是年方二十一歲剛剛登基的天子,真要有幕后黑手,也算是對得起穿越者了……坐個六十年太平天子,花個二十年攢錢,二十年搞個蒸汽機,再來二十年民四海,期間娶一堆后宮,生幾十個孩子,養幾百只貓狗,設計個園,它不好嗎?
不香嗎?
香當然是香的,那潘妃上也香,可是問題在于,這個天子趙構,排行第九,后人素來稱之為趙老九的。而今年年號喚做建炎,卻是兩月前這趙老九剛剛登基后才改的元,之前半年都是喚做靖康二年的。
換言之,這個時候屈辱至極的靖康恥已經結束,北宋已經徹底亡國,河北、河東全面淪陷,至于南宋,理論上已經建立了,但實際上還沒有立足功……整個大宋朝廷,其實都是在跟著趙老九往南逃亡之中,試圖在揚州尋一個茍且立足之罷了。
對此,我們的穿越者趙玖先生,在親眼見到數千兵馬和毫無電氣化設施的淮西平原,并一次次用還算順口的中原口音詢問驗證,確定自己是穿越,而且穿越趙構無誤后,這幾日心其實一直不咋地。
無他,趙構趙老九的名聲太爛了且不提,關鍵是現在時機更爛!在趙玖看來,穿越的時候往前兩年到靖康前,搞個玄武門第二不好嗎?或者往后兩年,穿越到臨安直接穩定下來,不舒坦嗎?
非得在逃亡途中這個節骨眼?
帶著十萬大軍搜山檢海的金兀可不是虛構人!
當然了,趙玖這就是歷史盲的無知了,往前兩年他肯定來不及搞玄武門且不提,真要是往后兩年再穿越過來,那這個就是個太監了,那才生不如死。
總而言之,自打穿越過來,這位趙家、趙構、趙九,又或者說趙玖了,確實是沒有一天好心。
一開始的時候是失落和煩躁無比……能有空調、電腦、手機、海底撈不比一個逃亡皇帝強嗎?還是歷史上如此不堪的一個皇帝?實際上,雖然這很健康、很年輕,但他一個三觀正常的后世人卻依舊到了一厭惡和不適。
而且作為一個普通人,不想家的嗎?
于是乎,穿越來第二天晚上,這趙家便力行嘗試過再跳一遍道祖廟中的九龍井,以求道祖他老人家開恩,只是失敗了而已。
而確定回不去后,接下來自然是自怨自艾了!
一個穿越前同樣是二十一歲的年輕人,大學剛畢業,連職都沒,能有多?所以他開始半夜哭泣,開始說什麼想吃雪糕,開始發脾氣罵人……搞得跟變形記一樣委屈。
而也大概就是因為這些持續的反常,這位穿越者自然引起了康履和楊沂中的警惕。
至于等過了幾日,好不容易認命,準備換個份活下去以后,這位新鮮出井的大宋趙家卻又不得不面對著一個很尷尬同時又很張的局勢:
那些穿著翅幞頭,圓領紫袍子、紅袍子、綠袍子的大宋員們且不提,邊幾個主要人,中一個大約相當于后世秉筆大太監一般的侍省大押班康履;所謂什麼祗候,實際上是中衛隊長的楊沂中;兩個宰執,東府中書門下正牌子宰相黃潛善;西府知樞院的樞相汪伯彥;外加一個相當于軍總司令的營都統制王淵……他是一個都不認識!聽都沒聽過那種!
不過,考慮到這是趙構的親信,而且之前就是這些人協助趙構啟并主導了南逃,那說不得應該就是迫害抗金忠良,一意逃跑的投降派了!
非只如此,這些人因為他這個穿越者前期的失態,很明顯是有些懷疑的。說關心也罷、說警惕也好,這些天在康履的主導下,總有人一直小心盯著他這個趙家,而且趙玖除了剛來第二天那次安人心式的面外,也一直沒有全面接到奏疏與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