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瀟瀟。
夜沉下來, 燈火照耀中,驛站院門前垂掛的霏霏雨線閃閃發亮,似萬點銀芒灑落。
謝蟬眼簾低垂, 臉上褪盡。
隔著雨幕,仍然能覺到李恒銳利的視線了過來。
一剎那,謝蟬心神恍惚了一下,呼吸屏住,寒意從心底冒起。
看到李恒, 就想起皇城巍峨高大、連綿不斷,一重接著一重, 怎麼也看不到頭的宮墻,如一座牢籠, 不僅錮的, 還一點一點吞噬的靈魂。
前世的最終絕, 拋下自尊,跪下哀求李恒放離開,被他拒絕。
“阿蟬, 你是朕的妻子。”他俯,把抱回床, 不容分說,將出去的冠重新為戴上, 扣住雙手,“答應我,不要再提以前的事。”
謝蟬幾乎發了瘋,踢他、打他、罵他、嘲諷他,他來一次,就罵一次, 直到他惱怒,不敢來了。
他曾說,最厭惡撒潑的樣子,就對著他撒潑。
最后一次相見,也是雨天,隔著一道厚厚的帳幔。轟隆隆的雷雨聲里,李恒一步一步走到帳幔前,水珠從他的靴尖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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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乍然相逢,他在雨中回眸,目過雨,落在上。
近在咫尺,但是中間已橫亙了一生一世。
謝蟬手指攥馬鞭,上一陣陣發冷,心跳急驟如鼓。
突然很想把臉埋進泥濘里,河東汛嚴峻,出于慎重,前些天都是穿男裝出行,這兩天想著也許會見到謝嘉瑯才換回裝,月白暗花素衫,艷的郁金,今天還特地裝扮過,鬢邊簪了花,發帶上系了濂珠。
以前去見謝嘉瑯,謝蟬不會刻意打扮,有時候清早起來,臉沒洗,頭發也沒梳,趿拉著睡鞋,趴在窗前和早起練拳的他說話。現在想到要見他,出門前不攬鏡照了照,想穿得漂亮點,氣好一點。
想到謝嘉瑯,一陣夾雜著酸楚和苦的涌上心頭,謝蟬激烈的心跳慢慢平復下來。
那道冷淡的目未做停留,一掠而過。
李恒轉頭,高挑的背影在護衛的簇擁中行遠。
哐當一聲響,驛站的院門從里面合上了。
謝蟬聽著雜的腳步聲遠去,子仍舊僵直,認出李恒的一瞬間,用盡力氣才生生將驚駭下,渾力,沒法彈。
“九娘?你看送誰的帖子過去?”
范德方的聲音響起。
謝蟬回過神,繃的心弦松弛些許,恢復了些力氣,握著馬鞭慢慢站起。
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紊的心緒沉靜下來。
是謝蟬,一個普普通通的民間子,不是八皇子妃謝十九,李恒不認識,他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這一世,他不用忍辱娶,也不必嫁他。
“四哥,他不是欽差汪侍郎,我聽說過汪侍郎,汪侍郎年近花甲之年。”謝蟬轉,語氣平靜地道。
范德方皺眉,聲音低:“那他怎麼打著欽差的旗號?我看他們人強馬壯,著不凡,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為什麼要假冒欽差?”
冒充朝廷欽差可是死罪。
謝蟬拂去馬鞭上的泥,“也許他認識汪侍郎,和汪侍郎一道來河東主持河汛,只不過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李恒是皇子,不能隨意離京,他此來河東很可能是以皇子的份監督欽差,又或者他有其他要務在,需要掩人耳目,借汪侍郎的名號遮掩。
“四哥,帖子不必送了,我們再等幾天。”
不管李恒來河東的目的是什麼,謝蟬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范德方回頭著大門閉的驛站,不甘心地道:“他來河東前說不定和謝大人見過面,不去拜見一下?”
“四哥,你也說了,這些人一看就來歷不凡,他們一來,驛站就不準人出,我們還是不要貿然去打擾他們,先回去,找個機靈的伙計去驛站打聽一下。”
謝蟬搖頭,勸住蠢蠢的范德方。
范德方點頭應下。
謝蟬派人繼續去路口守著。
兩人剛回到客棧,一個本地富商的家丁飛快跑進院:“范公子,驛站的人說,謝大人到了!”
范德方呆住。
旁邊一聲脆響,謝蟬放下茶碗,飛快起。
“九娘,怎麼了?”
謝蟬看著驛站方向,示意隨從送家丁出去,轉頭,面無表,“不是他。”
范德方一臉茫然。
這時,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伙計回來了,“四郎,驛站的人說剛才那位公子是汪侍郎的副手,姓謝,他們帶著文書,不會錯,現在外面的富商都說謝大人到了!”
范德方不張大,朝謝蟬看過去,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驛站那行人假冒的不是汪侍郎,而是謝嘉瑯!
謝蟬沉默不語。
李恒帶著謝嘉瑯的文書,他們見過面了。
想起前世的李恒和謝嘉瑯,謝嘉瑯在地方政績斐然,后來政事堂,躋宰執之列,和李恒政見不合,君臣間時有,謝嘉瑯最終大權在握卻敗名裂,從百姓口中的直臣變權臣,而李恒在崔季鳴死后大病一場,開始沉迷神仙方,舉止有些癲狂。沒有看到他們的結局。
只要謝嘉瑯朝為,遲早會和李恒有集,兩人終究會有沖突,謝蟬早就想過這一點,并為此到憂慮。
雨水嘀嗒嘀嗒,敲打屋頂瓦片。
謝蟬一口一口地喝茶。
想謝嘉瑯,想前世初見,他站在烈日下,曬得袍時依然直的背,想這一世無數個深夜,他專心致志地翻看書卷,燭火在他臉上投下和的暈。
想著想著,謝蟬的憂慮漸漸淡了。
謝嘉瑯有他的志向和抱負,敬佩他,不會試圖去改變他,不管他仕途順利還是坎坷,都會陪著他。既然如此,他早點或晚點與李恒相識,有什麼區別?
沒什麼好憂慮的。
范德方問謝蟬下一步的打算。
“我在這里等謝嘉瑯。”
謝蟬沉思半晌,做了決定。
是夜,謝蟬解開發髻,換了個發式,重新穿上男裝,和而臥。李恒明天就會離開,等他們走了,再換回裝。
想到李恒此刻就在不遠的驛站,翻來覆去,睡得不沉,迷迷糊糊中,忽然聽到屋瓦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謝蟬倏地清醒,凝神細聽,只聽見蒼涼的風聲。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若是平常,謝蟬不會多想,只當是夜風吹過瓦片,但是今天見到李恒,讓比平時更加警醒,側過,手索著靠近枕邊,握住一柄匕首。
窗外靜悄悄的,萬籟俱寂,再沒有一異響。
謝蟬暗暗松口氣,以為剛才是自己的錯覺,正松開匕首,突然一道昏黃亮過窗紙,照在床前地上。
已經天亮了?
不,是火!
謝蟬反應過來,沒有驚,握著匕首下床,醒門外的護衛隨從,搖醒呼呼大睡的范德方,“四哥,出事了。”
此時,窗外火熊熊騰起,嗆人的燃燒氣味已經飄了過來。
護衛背著范德方下樓,伙計拍門醒客棧其他人,火越來越亮,映得客棧一片通明,噼里啪啦的巨大燃燒聲劃破黑夜,沉睡的人全都醒了過來,披跑到院子里,朝不遠的驛站看去。
驛站已經包圍在一片火海之中,火勢極大,黑煙滾滾,隔著很遠都能覺到炙烤的熱度,火照亮了半邊漆黑的夜穹。
驛站的大門始終閉著。
眾人呆若木。
火勢太大,他們本無法靠近,更別提救人。
靜默中,一陣接著一陣高慘烈的馬嘶聲驟然響起。
范德方失神地道:“那些都是一匹千金的好馬啊……”
一人抱著雙臂瑟瑟發抖,疑地問邊人:“火燒得這麼大,怎麼沒人跑出來?”
沒人敢應聲,火燒得這麼蹊蹺,必然是有人故意縱火,欽差剛住進來就失火,牽涉太多,他們不敢妄議。
范德方看一眼謝蟬,心有余悸。還好,今晚住在驛站的人不是謝嘉瑯。
謝蟬臉蒼白,火在眸子里閃。
今晚這把火不是為了刺殺欽差,本地員和富商大戶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欽差下手,他們還等著欽差來替他們擔罵名,那些人的目標極有可能是為皇子的李恒。
李恒邊的護衛是從衛軍里挑出來的,每一個都能以一當十,應該不會這麼輕易讓人得手。
“別管驛站那邊了!”一個著子跑下來的商人神驚恐,指著客棧后面的柴房,“火就要燒過來了!”
其他人定睛看去,火苗從柴房往外涌,火勢果然已經蔓延到客棧這邊來了,慌忙沖回房,匆匆收拾值錢的細,離開客棧。
混中,謝蟬朝范德方使了個眼,小聲道:“四哥,我們不能和其他人一起走……今晚我聽到一陣腳步聲,有人悄悄離開客棧,這些人都有嫌疑。”
這些整天守在驛站外打聽欽差行程的人份混雜,各懷鬼胎,縱火的人很可能就藏在其中。
范德方眼睛驀地瞪大,頭皮發麻。
謝蟬清點人數,確認沒有落下誰,辨認風向,商隊一口氣跑到背風的山坡上。
范德方停下,回驛站方向。
火里約可以看到晃的黑人影。
商隊的人頭接耳。
“不知道有沒有人逃出來……”
“這麼大的火,爬也該爬出來了。”
“我看啊,火燒起來之前他們就被人害了命,所以沒往外跑,殺人后放火是為了毀尸滅跡!”
一道念頭電石火般閃過,謝蟬眼皮直跳,一涼意從腳底竄起。
“四哥,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連聲催促范德方。
伙計說得對,縱火通常是為了毀尸滅跡不留把柄,那今晚住在客棧的人都有命之危!他們說不定都見過縱火的人。
不等范德方回答,山坡之下,忽地傳來一陣喊殺之聲,夾雜著驚呼慘。
那些人手了!
馬蹄聲由遠及近,有人追過來了!
范德方在苗家寨嚇破了膽,最怕打打殺殺,嚇得哆嗦一下,再不敢耽擱,“他們想殺人滅口!快走快走!護住九娘!”
護衛都圍上來,謝蟬被幾個人護在當中,隊伍在彌漫著燃燒焦臭的夜下狂奔。
翻過山坡,遠遠將燃燒的客棧甩在后,馬蹄聲慢慢遠了,范德方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一陣劃破空氣的尖銳響聲從耳畔過,一支利箭著他飛掠過去。
范德方幾乎魂飛魄散,胡子直抖,一驚之下滾下馬鞍,他帶著傷,沒法站起。
謝蟬立刻策馬朝他跑過去,下馬攙扶他。
嗖嗖幾聲,數支利箭飛竄過來,一支七八個人組的隊伍策馬疾馳而至,泛著寒的箭尖對準他們。
范德方下意識扯過謝蟬護在后。
謝蟬按住范德方的胳膊,抬起臉,看著那幾個持弓的人,用帶著口音的話道:“我們是今晚住在客棧的商號,姓范,今晚驛站突然失火,客棧也燒著了,后面還有人在追殺我們!”
幾人打量幾眼,看出是個子,對視一會兒,抬起弓,直接越過他們,驅馬往前方奔去。
沒有喊殺聲,他們拔刀,迎面和追殺商隊的人撞在一起,沉默而利落地廝殺,刀刀見。
范德方回頭,目瞪口呆地看著謝蟬。
“他們是驛站的護衛。”
謝蟬扶范德方坐起,杏眸著驛站方向,面沉靜,小聲說。
認得他們上的弓和佩刀,他們是李恒的人。
“他們是來救驛站那位大人的?但愿他還活著。”
范德方拍拍脯,勻了氣,小聲道。
謝蟬沒說話。
衛的箭突然出現的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李恒一定還活著,不然衛不會埋伏在此,他知道有人會刺殺他,以自己為餌,等著那些人下手。
遠的廝殺很快分出結果,地上橫七豎八,尸首倒伏,八個人的隊伍倒下一人,六人繼續朝著驛站飛馳,還有一人不知道想到什麼,和其他人低語幾句,一扯韁繩,掉頭來找謝蟬和范德方。
“昨晚有人意圖縱火刺殺欽差,你們都有嫌疑。”護衛看著謝蟬,抬起手,出被鮮染紅的佩刀,“隨我走一趟。”
范德方變了臉。
謝蟬按住他,眼神示意他不要沖,李恒的護衛上過戰場,殺人如殺宰羊。
站起。
護衛滿意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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