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分離

蜀中這場瘟疫來得又急又兇，仿佛一個大浪打在了散漫的朝廷上，讓那些養尊優的世家員們霎時驚醒，然而他們心疼的不是別的，是自個兒的銀子。

衆所周知，蜀中水土沛，産富饒，是僅次於王都的第二大州府，其繁華程度在南方乃是首屈一指，那一彎雍水圍繞起的城郭甚是遼闊，裡面廣廈林立，車馬如織，凡大街及坊巷俱無空置鋪席，來往賣縷縷不絕，黝黑的胡商、半的舞姬以及掛著銀鈴沿湖行的戲舫，皆是這裡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滌盡紅塵煙水，人間喧囂。

這般形之下自然引來許多人來此經商，世家也不例外，單王謝兩家就投下了大筆銀子購宅置鋪，開展貿易，眼下瘟疫來襲，損失難以估測，所以在消息散開的第二天，朝議上就出現了各種有關治疫措施的奏本，黨派之間也不打架了，萬衆一心，空前絕後。

然而當今天子從進了金鑾殿就閒閒地倚在龍頭扶手上，隻讓大臣們流上奏，卻不應答，仿佛這只不過是一件小事，扳扳手指頭就能解決。

岳廷見到楚桑淮這副德行，心裡不有些打鼓。

此次疫病極爲兇猛，不但傳播速度快，死亡人數也在直綫上升，若不儘快運送醫及藥過去恐怕要出大事，千年古都很可能就此毀於一旦，這一點楚桑淮不可能不明白，可他居然如此閒適，若不是早有應對之法便是在籌劃什麼毒計，須小心提防。

思及此，岳廷不著痕跡地看了楚驚瀾一眼，他薄抿，從進殿至今都未說話，顯然也在琢磨著什麼事，而朝堂這邊，以王謝爲首的各個世家還在踴躍進言。

「啓稟皇上，如今蜀中已經象頻生，容不得再耽擱了，臣認爲應當迅速從附近的衢、、定三州調派人手過去，醫者治病，軍隊固城護堤，力克疫病於蜀中，免教其他府州災。」

謝邈說完，謝氏庶族的謝思突然站出來道：「臣附議，爲安民心，朝廷應派人前去蜀中坐鎮，臣本自薦，奈何位分低微不足以擔此重任，聽聞王大人故地乃是蜀中，又爲兩朝元老，若能親自走這一遭，想必當地百姓都會於皇恩浩，不敢再借災生事。」

王堅聽到此言立刻對他厲目而視。

兩家的案至今未破，三司到迫，已沒人敢繼續查下去，正因爲這樣，兩家都認爲是對方買通了關係才導致案件拖沓至今，背地裡已經默認彼此是兇手了，所以朝堂外鬥得無休無止。

可謝思這一招著實令謝邈到意外。

此前在本家議事的時候他已經說過，目前要以挽回謝家的損失爲主，暫且不要與王家鋒，可作爲庶子的謝思卻自作主張來這麼一出，這已經是違反家規了，更何況他只是王都守軍的一名武將而已，手這種事明顯是越俎代庖了，若楚桑淮深究起來就麻煩了。

幸好，楚桑淮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看好戲的模樣，幷沒有出聲。

王堅上前一步道：「皇上，所謂春蠶到死方盡，臣雖然年事已高，但臣願意爲皇上和百姓獻出最後一份力，待來日小皇子出生，定會以擁有臣這樣的外祖爲傲，懇請皇上下旨！」

聞言，謝思不住冷笑。

真是隻狡猾的老狐貍！看起來大義凜然，實際上借著年紀和皇后腹中的孩子給皇帝施，下頭的人再唱和一番，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去了。

果然，之後楚桑淮扯著角道：「卿爲國爲民之心朕心領了，但蜀中距此有數百里，只怕卿不起舟車勞頓，還是讓他們這些年輕人去罷。」

王堅也未力爭，掬了一禮便退回位子上了。

楚桑淮目中出些許輕蔑之，爾後微微東移，停在右邊那個筆的影上，輕鬆而隨意地拋出一句話：「不如皇弟替朕跑這一趟罷。」

朝堂之上頓時靜得能聽見落針的聲音。

岳廷向來沉穩如山，此刻心中亦掀起了細小的波瀾，也顧不得暴不暴了，斷然出列道：「還請皇上三思，僅看上次瀾王對付鄧氏的策略便可知曉他爲人急進，不適合帶隊去蜀中治災。」

楚桑淮看了他一眼，幽黑的瞳仁深仿佛卷起了風暴，夾雜著電閃雷鳴，極爲瘮人。

在外殿聆聽朝議的裴元舒和夜懷信對了一眼，都覺得他們的老師今天有點不對，就在這短暫而駭人的靜默之下，楚驚瀾突然開口了。

「岳大人此話未免太過武斷，臣願前往蜀中治災安民，還請皇上允準。」

楚桑淮眸中疑如水般漸漸退去，過了半晌，他忽然輕輕地笑了。

「準奏。」

當夜懷央得知楚驚瀾要去疫區之時沉默了許久，後來也沒說話，兀自回到房裡開始收拾服，楚驚瀾嘆了口氣，跟著走進去阻止了。

水患，瘟疫，無論哪一個都不在他的控制範圍，他不能帶去這麼危險的地方。

夜懷央沒哭也沒鬧，在家安安分分地待了一整天，幫他收拾行囊上下打點，事必躬親，到了出發那日準備按計劃悄悄跟去，結果被突然出現的唐擎風攔在了家門口。

原來他早就猜到會這樣做了。

平時引以爲傲的默契現在反倒了絆腳石，夜懷央苦笑一聲放下了包袱，對唐擎風道：「他安排了多人看著我？」

「回王妃，就屬下一個。」

他手底下有了上百個影衛，偏偏把最厲害的一個留下了，存心讓過不去。

夜懷央輕聲嘆息：「罷了，我不跟去便是，你不必在家盯著我了，跟在他邊保護他我也能安心些。」

唐擎風有些狐疑地瞅著。

「我還能騙你不！」夜懷央半怒半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旋即揚起眉梢道，「還不快去備車？再晚我就趕不上送王爺了！」

唐擎風見幷不像是設陷阱的樣子，這才點了點頭，轉去牽馬車了。

到城外的時候楚驚瀾他們還沒走，夜懷央定睛一看，發現一抹麗影站在稀疏的樟樹下，遠遠地著那輛馬車，卻躊躇著不肯上前。

是謝蕓。

夜懷央仿佛明白了什麼，跳下馬車走過去問道：「蕓姐，你是來送陸珩的？怎麼不過去跟他說說話？」

謝蕓笑得苦：「他不願意見我，連我給他帶的這些藥也不肯收。」

「你就放心吧，他是個大夫，手裡頭的藥還能了？何況朝廷也撥了不給他們，你看後頭這麼多車子，裡頭裝的都是上好的藥材呢。」說完，夜懷央拍了拍的手，又遞給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後就朝那邊去了。

駕車的影衛見來了自讓行，麻利地爬上了馬車，進去之後立馬對陸珩道：「讓個地，我要跟王爺說幾句話。」

陸珩想起外頭杵著的那個人，頓時皺起了眉頭。

「怎麼，我們夫妻倆的己話你也要聽？」

夜懷央句句人，還直接坐到了楚驚瀾懷裡，大有在他面前親熱的意思，陸珩眼角一陣搐，簾子一掀就下去了，夜懷央瞅著他的背影，緩緩出一個勝利的笑容。

「又耍小心機。」

楚驚瀾看穿了的小把戲，不由得出聲輕斥，眼底卻浮著濃濃的寵溺，夜懷央衝他吐了吐舌頭，道：「他老躲著謝蕓算怎麼回事？就是要讓他下去面對人家。」

「你還管別人的閒事，我不是讓你在家好好待著，又跑過來做什麼？」

「我來送你。」夜懷央撅起，直往他肩窩裡蹭，「本來打算跟上來的，也就沒跟你好好道別……」

楚驚瀾失笑，旋即出雙臂擁了，溫聲安道：「不過是去個一兩月，很快就回來了，況且有陸珩在，天大的疫病也不了我的，你且把心放回肚子裡，乖乖在家等著我，好不好？」

他平日裡甚是言寡語，哪怕在兩人深意濃之時都多半是用表和來表達，今天卻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就是怕擔心得寢食難安，這份之意如何不明白？只是分別在即，實在是依依難捨，忍不住把頭埋進了他懷裡，怕自己一出聲會教他聽出了哽咽之音。

真是討厭離別，爹娘如此，大哥如此，現在他也如此，可偏偏承過這麼多次還是忍不了，討厭這樣稚的自己。

楚驚瀾覺到的緒波，於是出手著的脊背，嗓音越發溫似水：「若實在無聊就回去跟懷信他們打打葉子戲，贏了算你的，輸了我擔著。」

「噗——」

夜懷央被他逗笑了，離愁別緒也不知不覺消散了大半，凝眸看了他半天，忽然就吻了過去，他摟住的軀，專心致志地回應著，直到氣息變得急促起來才將放開。

「早點回來。」

「好。」

沒有過多的矯，悄悄話就此打止，再深繾綣也要面對現實，夜懷央乾脆利落地離開了馬車，心卻還粘在上面，不經意抬起頭，發現謝蕓還站在原地，面上表與如出一轍，怔了怔，眉頭旋即舒展開了。

無論兩人有沒有隔閡或是見沒見到面，相思這道題，永遠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