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蘇醒

在安排撤離路綫時，楚驚瀾沒有選擇南下渝州而是選擇了離王都更遠、更靠近北地的燕州不是沒有理由的，歸結可以概括爲三個字——神策軍。

關於這支軍隊的事還要從十年前說起，那時楚國邊境硝煙四起，北有夷族作，西有戎狄侵擾，先帝命其胞弟楚容領兵討伐外賊，他便率領麾下的神策軍千里跋涉至西境，與兵強馬壯的戎狄戰數月，最終將其滅亡，西境方有今日之安寧，而經此一戰，神策軍的赫赫威名已傳遍了四野八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只可惜楚容在靈霄關一役中被敵人捅破了腹腔，沒過多久就憾然離世，楚驚瀾繼承了他的志，親自帶領十萬神策軍攻破了戎狄都城，幷斬下蠻王頭顱以他在天之靈，偃戰之後，更是親手將他的棺槨運回了千里之外的王都，自此，神策軍以楚驚瀾馬首是瞻。

旁人都道神策軍一戰神，卻不知其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十萬人馬除開死傷病退的只剩下六萬多，後來又因爲北地缺兵將而撥走了一批，最後留在王都的僅有三萬人，而在楚桑淮僞造聖旨登基後，立刻聯手王謝兩家以謀逆之名將這三萬人殘殺殆盡，曾經所向披靡的神策軍就這樣死在了自己人手裡，凄慘無比。

楚驚瀾初聞噩耗悲痛難忍，一度嘔不止，振作起來之後便開始暗中聯繫舊部，所幸當初有一批神策軍調去了北地，雖然被打散了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可謂得來全不費工夫，於是他就借著北地的掩護練兵至今。

殺鄧天貫的就是他們。

儘管這次來的人不多，只有區區千人，可要從北地溜進靖州也不是容易的事，而燕州就在中間起了決定的作用，這裡乃是楚容之子楚崢河的封地，上至巡下到縣沒一個敢惹他，所以暗度陳倉把神策軍送靖州的就是他。

這些年在燕州他看似是個無所事事的浪子，但實際上他與楚驚瀾一樣，都爲遭重創的神策軍而心痛，他不想他爹的心就此埋沒，所以一直暗中支持楚驚瀾的行，給神策軍供應糧餉，幷做好一切必要的掩護。

此時此刻，他正翹著二郎坐在楚驚瀾的書房裡。

「你看看你，好不容易來我這裡一趟卻天板著個臉，靖州那邊的事不是都已經解決好了嗎？鄧天貫的殘部和常欣打得正歡就讓他們打去好了，你回王都把況彙報完了自有朝廷派兵去收拾他們，你還心個什麼勁？」

唐擎風在邊上聽得直滴汗，這世上恐怕也只有楚崢河敢這麼跟楚驚瀾講話了。

果然，楚驚瀾幷沒有發怒，隻冷著一張臉問道：「你過來做什麼，神策軍安全離開燕州了嗎？」

聞言，楚崢河劍眉聳得老高，一副深質疑的模樣。

「有我在這你還怕他們回不去北地？我過來做什麼……當然是找你出去快活的啊，燕州九城十二路，好玩的東西多了去了，你天憋在府裡有什麼意思？真是跟我老爹在外頭打了幾年仗，脾氣子都跟他一個樣了！」

提到楚容，楚驚瀾面稍霽，但依然沒理會他那吊兒郎當的話，隻凝聲問道：「我讓你找的醫你找了麼？」

「找了啊，這不，今天來找你就正好把人給捎過來了……哎，你幹什麼去？」

楚驚瀾沒說話，輕一甩袖直接步出了書房，楚崢河眉梢一揚就要跟上去，結果被滿臉苦的唐擎風攔在了原地。

「郡王，王爺怕是去看王妃了，您就別給他添了。」

這話聽起來有些僭越失禮，可楚崢河幷未生氣，反而奇怪地問道：「他跟那個人不是奉旨婚麼？什麼時候這麼上心了？」

「哎，屬下也說不清楚，您回頭自個兒問王爺吧。」

唐擎風說完就急匆匆地追過去了，楚崢河盯著他們兩人的背影，眼中驀然閃過一興味之，著下思索了片刻，決定改天會一會這個瀾王妃。

月上枝頭，疏影橫斜，一方窄院之中已是人聲寥落。

今天已是夜懷央蘇醒的第五天，此前一直守在床畔不曾離開的楚驚瀾在醒後卻再也沒有出現過，隻讓醫按時向他彙報況，如此又過了幾日，夜懷央的病總是有所反復，他一怒之下便撤了幾個醫，方才聽到楚崢河說帶了新的人來，便忍不住想來探探的況。

九曲回廊，幽深仄，他疾行至此才發現沒有掌燈，步履卻未曾停頓，徑直邁向了前方的源，當他走到近，輕掩著的門扉後方竟傳來了突兀的男聲，他倏地僵在了外頭。

「你還虛著，有什麼事非得現在說？何況這般見面實在不合禮制……」

聽得出男子的聲音有些窘迫，那頭的人卻不以爲意，還輕飄飄地笑了。

「幾日不見，元舒又變回老樣子了，我還以爲經此一難你已經大徹大悟了呢。」

「什麼大徹大悟，禮不可廢！」裴元舒瞪直了眼睛看著，似有點急了，「你再不說是什麼事我可要回去了。」

「沒什麼，就是想向你親口道謝。」夜懷央挪了挪被綳帶纏住的左，作甚是吃力，「醫說幸好事先急理過，要不然恢復起來可就慢了。」

現在這模樣也沒多快啊！

裴元舒如此想著，面上出無奈之，道：「道謝就不必了，我只盼著回到王都以後你能在懷靈面前多說些好話，我也能挨些駡。」

夜懷央挑了挑眉梢道：「你怎麼不乾脆讓我幫你瞞下這件事？」

「本來把你一個人扔在山澗就是我不對，況且男子漢大丈夫做了便是做了，無謂遮遮掩掩的，有違君子之道。」

夜懷央抿著笑了，蒼白的臉頰浮起一團紅暈，但很快又被急遽而來的咳嗽洗刷乾淨，月牙連忙遞來溫水，吞了幾口勉強下咳意，背後已是虛汗淋漓，倚在床榻邊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裴元舒見狀忙道：「不早了，你快些休息吧，我……」

「元舒。」夜懷央輕聲打斷了他的話，爾後緩緩抬起頭來，眸中一片藹然清明，「你告訴我，那天在山下你看到了什麼？」

裴元舒面微變，剛才因男共一室而産生的拘謹和張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戒備。

他當時看到了安然無恙的楚驚瀾和影衛，還看到了乾淨得沒有一個敵人的吳山，若不是之前親經歷了被圍攻的場面，他幾乎要以爲鄧天貫才是被埋伏殺的那個人。

鄧天貫也的確死了，死得十足蹊蹺，他們這一行人冥冥中如有神助。

如果他是個鄉野村夫或許會就此信了，可惜他不是，他知道楚驚瀾背後一定藏著些什麼，但他不想去探究，正如他不想遵從楚桑淮的命令去伺機陷害楚驚瀾一樣，他的心中自有公理正義。

夜懷央知道以裴元舒的聰明才智肯定能瞧出個中端倪，但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此時此刻，需要他立場鮮明。

「不管你看到什麼，我都不希它們原樣呈現在皇上面前，你明白嗎？」

裴元舒忽然靜了下來，直直地瞧了夜懷央好一陣子才道：「你今天我來就是爲了這件事？」

沒有說話，蓮燈影落，晃進層層輕綃薄帳裡來，映出沉靜如水的雙眸，凝凝練練，盡是算無的明。

可怪的是他幷不討厭這樣於算計的。

裴元舒暗自輕嘆，尚未說話，後虛掩著的門被人猛然推開，回過頭，一臉沉怒的楚驚瀾出現在面前，他大驚，抖著就跪了下去，膝蓋還沒挨地就聽見寒涼至極的兩個字。

「出去。」

一陣徹骨寒意襲來，裴元舒大氣都不敢出，施完禮便從旁奪門而出，步履略有些狼狽，與其形鮮明對比的是榻上那個青山秋水般的人，隻稍稍抬眸，明湛而平靜的澤就這樣落進了楚驚瀾眼底。

可是他的怒意未曾因此息止分毫。

「你在床上躺了五天，將將能坐起來就了他來，就是爲了替我遮掩此事？」

夜懷央微微支起子低聲喚他：「驚瀾……」

一枚虎符驀然砸到了床下，撞出極重的響聲，楚驚瀾隨後邁至眼前，擺迎風高揚，攏下無邊怒火，翻滾著涌向夜懷央。

「這三萬神策軍教他知道了又如何？我登皇極之心教他知道了又如何？我楚驚瀾臨朝攬政數十載，平無數風浪，區區一個裴元舒能奈我何？用得著你拖著病軀強脅於他？你若真有那個神，怎麼不來問我一句爲何要試探你至此、害你傷至此？」

夜懷央揚淡笑，聲音輕到不能再輕：「有什麼好問的，你會試探我是因爲想要相信我，想要相信我……是因爲你心裡有我。」

楚驚瀾猛地僵住，一顆心仿佛被暮春細雨所籠罩，止不住地發。

子素來，握在手裡都能掐出水來，現在多了條這麼長的傷口，時時刻刻都在疼，可連半句責備的話都沒有，只因爲發覺自己已經走進了他心裡，那種欣喜似乎可以平一切傷痛。

這個認知讓他格外難。

如果消滅心魔的代價是失去，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楚驚瀾閉了閉眼，心中涌起一陣後怕，那種恐懼的覺尚未下去，耳旁忽然響起了劇烈的咳嗽聲，他驟然睜眼，只見夜懷央地趴在床頭，眉頭蹙，捂嘔。

「怎麼回事？」

「小姐從今早開始就不舒服，進的藥全都吐了……」

月牙心如火燎，不停地爲夜懷央著汗，楚驚瀾眉眼一沉，大步上前將撈起，滾燙的溫讓他猛然揪了心，旋即怒聲斥道：「還不快去請醫！」

「是！」月牙如夢初醒，急急忙忙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