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傷

因爲夜懷央和裴元舒是慌之中逃出來的，所以也沒顧得上分辨方向，大概看著哪條路稍微好走點就沿著往山下去了，誰知七拐八拐地繞了許多彎路，比上山更費時，兩人既著急又擔心，可謂飽煎熬，卻還要勉力打起十分神以提防有可能出現的敵人。

「元舒，王爺口中的常欣是不是嶺南那個？」

裴元舒眉梢微揚，似乎對夜懷央的一無所知到非常詫異，但還是如實答道：「是的。」

「現在人在何？手裡有多兵力？」

看來整個計劃王爺是半點兒都沒告訴啊……

裴元舒心裡覺得奇怪，卻不聲地掩飾過去了，一邊揮開擋路的枝丫一邊向娓娓道來：「帶了兩千人馬，目前就扎營在錦關城外，從這裡騎馬過去大約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到。」

夜懷央沉片刻，道：「那等下我們兵分兩路，你去營地我去錦關城，你找到常欣即刻讓領兵上山，困之後如果我還沒有過來與你們會合就無須等我了，直接離開靖州便是，我自有辦法。」

聽完這話裴元舒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反對道：「不行！王爺絕不會同意把你單獨留在這的，萬一出了什麼事我也無法向懷靈代！」

他心裡很清楚，眼下這種況錦關城定是戒備森嚴，說不準從這裡過去的路上就布滿了天羅地網，夜懷央既不會武功又沒帶護衛，獨自行已經很危險，如今這樣叮囑他想必是做好陷囹圄的準備了，他必須要阻止！

夜懷央倒是沒跟他爭論，隻淺笑著瞥了他一眼，揶揄道：「你本來也無須向靈兒代些什麼啊……」

「我——」裴元舒噎住，爾後猛一咬牙衝口而出，「我喜歡懷靈，這總行了吧！」

夜懷央又是一笑，眸中溢出星星點點的芒，「都說患難見真，要是沒遇險還不知道何時才能聽到你的真心話，但凡你平時有今天一半主，靈兒都不至於總是氣得跳腳。」

裴元舒腦子裡倏地閃過夜懷靈的影子，潑或嗔癡，皆清晰如昨，讓人難以割捨，好半天之後他突然面紅，這才發現又被夜懷央帶著走了，不氣結。

「我們這是在逃命！你怎麼還有閒心扯這些事！」

「不轉移下注意力，我只怕控制不住自己回去找他。」

夜懷央的聲音淡淡的，卻格外讓人揪心，裴元舒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搜腸刮肚了半天，好不容易拼湊出幾句安的話，剛要開口，餘裡忽然冷一閃，他立即拉著夜懷央躲到了土坡下面，然後竪起食指示意噤聲。

不久，兩名帶刀士兵從山道上走過，看裝束應該是靖州軍。

夜懷央見狀蹙起了雲眉，雙手在空中比劃了兩下，意思簡單明瞭：「一會兒若是不小心迎面撞上了巡邏兵，我引開他們，你趁機逃走。」

裴元舒堅定地搖頭，表示由他來引開敵人，讓先走。

夜懷央知道他這榆木腦袋一旦固執起來誰也說服不了，於是也不再跟他廢話，只想著要是真到了那個地步直接付諸行便是，他到時候即便再氣也會顧全大局，不會傻乎乎跟著束手就擒的。

只要有一個人能逃出生天，山上的人就有救了。

如此想來心下稍安，緩了口氣，悄悄探出半個腦袋朝山道上去，發現士兵們已經走遠了，於是挽起擺準備爬上去，不料腳下土塊一鬆，失去了著力點，瞬間往山坡下面去！裴元舒大驚，立刻反一撲，左手拽住樹藤右手抓住的手，堪堪止住下的趨勢，卻以懸空之姿掛在了樹藤上，況十分危險。

汗水迅速滲了兩人的衫。

待樹藤停止晃之後夜懷央勉強低頭瞟了一眼，下面有條清澈的山澗，水不深，但應該能緩衝些下降的力道，以他們所在的高度而言，只要不是頭朝地就不會有事，大致瞄了下角度，然後仰起頭對裴元舒說：「你鬆手吧，我跳下去試試。」

「那怎麼行！」裴元舒驀地瞪圓了眼睛，差點沒被這句話嚇出心病來。

「這樹藤已經枯萎了，不住我們兩個人的重量的。」

夜懷央極爲鎮定地分析著，還出空閒的那隻手扯了扯邊上的藤蔓，清脆的碎裂聲持續傳來，猶如雷鳴貫耳，嚇得裴元舒臉都白了。

「你還掰它做什麼！快抓我的手爬上來！」

話音剛落，那一叢樹藤就如夜懷央預料般悚然斷裂，兩人從半空中墜落，卷著一大堆枝枝葉葉滾進了山澗裡，半晌無聲。

好疼。

夜懷央眼冒金星，勉強撐起手臂坐了起來，渾像被滾石碾過，疼到快要散架，裴元舒卻好像沒什麼事，一骨碌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飛快地跑過來查看的況，目移到的小時立刻不了，連帶著呼吸也滯了滯，夜懷央隨著他的視綫看去，一片刺目猩紅。

「你別，我看看……」

裴元舒抖著手掀開了的角，只見裡面那條白的綢被劃了一道極長的口子，下面的肚子正汨汨地流著，傷口足有三寸長，皮幾乎都翻開了，看起來甚是目驚心。

如此嚴重的傷，偏偏半聲都沒吭，更讓他害怕。

「我先想辦法幫你止，疼就喊出來。」

裴元舒先用帕子沾了些水把傷口周圍的乾淨，然後撕開素衫一圈圈地纏在的小上，正是大汗淋漓之際卻聽見輕聲道：「再用力一點，這樣不行。」

他抬起頭，一張雪白的容映眼簾，明明已經汗如雨下，卻未曾顯毫痛，那雙眸更是出無比堅韌的芒，讓他那顆抖的心逐漸穩定下來。

「元舒。」

夜懷央又輕喚了一聲，裴元舒終於回過神來，狠下心勒了綢帶，頓時有珠從隙中濺出，間滾出悶哼，失力地歪向了一邊，他飛快地打好結之後臂托住了，之下才發覺衫已竟然。

「別怕，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危急關頭，裴元舒把禮教尊卑都拋到了腦後，張開雙臂就要把夜懷央抱起來，夜懷央卻抬手阻止了他，低低吐出幾個字：「別管我了，你快下山。」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

這荒山野嶺的，不說到都是敵人，但凡來個野就沒法對付，他怎能拋下離開？

「這只是小傷，不礙事的。」夜懷央又了幾口氣，攥著他的荑已漸漸失力，「元舒，你聽我說，眼下只有你出去了我們才有生機，你明白嗎？」

「可是——」

「別可是了，快去！」

夜懷央用盡全力氣將他推開，他趔趄幾步又停下了，心中掙扎驀然攀升至頂點，直直地盯了片刻，終於艱難地做出了決定。

「你待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裴元舒把抱到了旁邊的山裡，把邊上的藤蔓撥過來遮住口，然後朝裡面深深地了一眼才離開，步履極快，著前所未有的堅決。

下山，飛馳，再趕回，他從未覺得一日會如此難熬。

路上他甚是心不在焉，連常欣向他詢問況都答得語無倫次，只因心思全放在了夜懷央上，他無法想像若是出了事，他該如何向夜懷靈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爲。

進退兩難，今日方知其意。

到了山下，他正準備和常欣一起攻進去，可當他看清楚山道上立著的幾個人影後卻大吃一驚，僵地爬下馬背走近再看，這才確定地喊道：「王爺！」

楚驚瀾見他帶著援兵回來，深眸微微一展，可當他梭巡一圈沒有看見心中惦記的那個人時，目頓時冷了下來。

「沒跟你在一起？」

裴元舒怔了怔，中急火猛地竄起，聲音都抖得變了調：「下山的時候微臣和王妃掉進了山澗裡，了傷……」

話未說完楚驚瀾已閃電般奪至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襟寒聲問道：「現在在哪裡？」

「還在山澗那邊……」

楚驚瀾臉微變，撒開手就往山中掠去，猶如離弦之箭，轉瞬便沒了蹤影，後頭的唐擎風等人急急追去，卻連他的角都沒著。

天不知不覺黑了。

本該在一個時辰前就撤離的影衛仍在山中疾速穿行，就著火把的亮掀開一層又一層的暗紗，卻始終沒有收穫。

唐擎風亦跟著楚驚瀾找了幾個來回，眼看著時辰越來越晚，再不走靖州軍恐怕就要圍過來了，他微一咬牙，一個箭步到了楚驚瀾面前。

「爺，此不宜再停留，請您先行離開，讓屬下留在這裡找王妃吧！」

楚驚瀾沒理他，大氅在半空中出一道冷的弧綫，接著人已在幾步開外，唐擎風如影隨形地跟了上去，正要再度相勸，耳畔突然響起一陣令人心悸的狼嚎聲，似乎就在前方不遠，他立刻舉起火把朝前探去，影錯之下竟映出一灘鮮紅的跡。

他心中忽然有了不祥的預。

淺灘碎石，零落布縷，這應該就是夜懷央掉下來的地方，楚驚瀾綳了心弦，一刻不停地沿著跡找去，當他來到前方時，幾隻惡狼正瞪著綠油油的眼珠子蓄勢待發，他躍上前將其逐一斬殺，隨後掀開了口的藤蔓，裡面的形卻讓他瞬間窒息。

還有一隻狼趴在夜懷央的口上。

楚驚瀾掌心芒暴漲，猛一揮袖，那隻狼就像破布包袱般飛了出去，留下一片深深淺淺的跡在前，猶如烈焰般灼痛了他的雙眸，他走上前抖著手將抱進了懷中，神已近駭。

後的唐擎風及時喊道：「爺，您快看那隻狼！」

楚驚瀾僵地扭過頭，發現狼上著一把匕首，式樣看起來極爲眼，他目微微一滯，旋即大亮。

那是夜懷央在銀樓買的那把匕首！

他驀然垂首，這才發現口仍有起伏，遂以力灌注幷聲喚道：「央兒，醒醒！」

許是應到他在邊，夜懷央蝶翼般的睫了，如他所願地睜開了雙眼，可僅僅幾秒之後又再度闔上，腦袋亦沉沉地倒了過來。

他心魂俱裂，仿佛一下子被掏空。

「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