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生笑了一下:“江舵主夠敏銳。”
泠瑯疑道:“你難道要殺我們?”
遲疑一瞬, 說:“憑你,也不太行啊。”
寂生說:“這話說得不必如此直白。”
“哦哦,抱歉。”
“……我若真要手, 為何還請人來這里吃飯, 多此一舉?”
“的確, 那這任務到底是什麼?”
寂生又笑了笑,好像又變了那個廢話頗多的和尚, 他悠然道:“二位聰明絕頂,不妨猜一猜。”
泠瑯觀察著他的表, 緩緩坐直:“會主之前一直在打聽云水刀, 莫非……他是在利用你把我帶到此?”
寂生溫聲道:“可現在很明顯,是你更想去找他。他若要見你,何必通過我這一層,直接找江舵主不是更好?”
江琮淡聲道:“我年末病了一場,會主懷疑我已經被圣上控制,他不再信任我。”
泠瑯也說:“會主不是經常故弄玄虛麼,他興許就是這樣莫名其妙……”
寂生笑道:“那他把地方選在我的居所,也太莫名其妙了些。”
他神始終輕松自如, 像只是在和老朋友談笑,看不出半點謀詭計苦大仇深。
江琮沉默著,泠瑯沖寂生說:“我沒有聰明絕頂,我猜不出。”
“那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最后再告訴二位, 在那之前——”僧人靠著樹, 提出建議, “我們可以向雙方問一些其他信息, 來表明誠意。”
泠瑯痛快點頭:“你想問什麼?”
寂生說:“刀者去世多久了?”
泠瑯略微意外:“六年。”
“他歸至今有多久?”
“十七八年, 這是我猜測的。”
“這麼說,從李娘子出生那年開始,他開始居——”
“上次分別后,我重新翻找了一些記載,關于前任北堂殺過的人,” 寂生輕聲說,“殺的都是大人,并且只在夜間手,武用匕首,知道這些特質后便很好辨認。”
“最近一樁案件,正是在十八年之前。”
泠瑯覺心重重一沉,他的意思是,李若秋生產之后便再沒參與過北堂事務。
至于原因,可能是傷,可能是退,更有可能是死亡。
桂花香氣清而,寂生神如常,他靠在樹干上輕聲說:“刀者是我此生最崇敬的人。”
泠瑯著夜:“他也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
“我曾在東海十二寨見過他一次,他那時對我說,我可以為俠客,但不必像他這樣。這句話讓我想了很多年,直到經歷過許多,才明白它的含義。”
“他的確會說這種話。”
“他也這般教導你?”
泠瑯輕笑了一聲,臉上顯現出懷念:“是的,他從前常說,人人都會投自己的水流,走自己的路,即使他是所謂大俠,也并不值得后人踏同一片河。”
寂生也笑:“李如海是一名真正的,明磊落的俠客。”
他溫和注視著泠瑯:“他的后人也必定如此,是嗎?”
泠瑯一時沒有回答,先前那種古怪不安又來了,正想看向邊的江琮,青年卻忽地起,形微,下一刻,已經掐住僧人的脖頸,將其一把按在樹上。
一切只在火電石之間,泠瑯愕然站起,震驚地看著眼前變故。
江琮面上帶著冷意:“你做了什麼?”
寂生被牢牢鉗制于樹干,竟然出了笑:“我現在可以說,關于會主想讓我做的事。”
他息著,從牙中出字句:“今天,這里一定會死一個人。”
泠瑯出刀,環視四周,以為有敵人暗中潛伏。一邊警戒,一邊質問:“什麼意思?阿香就在屋子里,你竟然忍心讓涉險?”
寂生說:“不必看了,就只有我們。”
泠瑯跳上墻,又凝視觀察了幾眼,才沖寂生道:“你明明知道,你奈何不了我們……”
寂生著氣:“我是對付不了兩個,那一個呢?”
泠瑯心中一涼,飛而下,借著漫天星,清楚地瞧見江琮異常蒼白的面。
短短片刻,青年額上似乎已經出了汗,眼下皮泛起詭異紅,和之前在明凈峰上那次一樣,甚至要更嚴重。
寂生說出三個字:“七月雪……”
泠瑯用刀尖指向他的臉:“什麼?”
“七月雪,是會主下給圣上的毒的名字,它也在江舵主。會主給了我一味藥,我今天事先放在了鍋中,可以調催發毒素,若五天之不解毒,那將生死難卜……”
“我們今天吃的都是同樣的東西,你何來的機會下毒?”
“它無無味,常人服下沒有異狀,只有中了七月雪的人才會危及生命。”
“你說了這麼久的話,原來只是拖延毒發時間麼——”
“何必這麼驚訝?我本就是個罪行累累的殺手罷了,怎麼值得人輕易信任?”
江琮打斷了話:“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他面白得像一張紙,顯然在忍著痛苦,但手上力道毫不減弱,他盯著費力咳著的僧人:“還可以殺掉你的妻子,你就不怕?”
寂生說:“怕,可是你會嗎?”
他出虛弱的笑:“江舵主或許心狠手辣,可是李俠會認同你殺掉嗎?那麼無辜,什麼都不知道。”
他輕聲說:“甚至連自己快死了都不知道。”
泠瑯終于意識到他之前的問話居心何在,親眼見到了這個地獄卻仍舊溫善的子,是不可能對無辜之人殺心的。寂生完全明白這一點。
就在這時,江琮肩膀微微晃了一下。
這個弧度非常小,幾乎微不可查,但泠瑯立即便察覺,與此同時,也看見僧人悄然探出的右手。
“小心!”
低喝一聲,右手將刀尖一,往寂生脖頸上掠去,左手拉住江琮手臂,把他往后使勁一扯——
寂生離桎梏,閃至樹后躲避。
而江琮被這麼一拉扯,竟踉蹌兩步退后,以劍撐地,半跪著輕。
泠瑯撲上去,手到他額頭,到寒冰一般的涼意:“你覺怎麼樣?”
江琮略微搖頭,他啞聲說:“無妨。”
泠瑯當然知道這句無妨到底有沒有妨,咬著牙站起,看向樹背后,那里僧人的影已悄然消失。
寂生不見了,但他絕對沒有離開。
踏塵蹤,踏世間之塵土,凡塵埃所在之,皆能蔽,皆是歸寂。
“寂生,”對著暗發問,“會主的命令,是讓你殺掉我們?”
寂生的聲音響起,像來自四面八方一般縹緲,不知源頭何。
“事已至此,還需要多問?”
“你說了這麼多,僅僅只為我們卸下防備,好乘虛而?”
“施主總算真正聰明了一點。”
泠瑯已經聽不下去,握住刀柄,牢牢盯著空寂的夜。
怒到了極,反而發出一聲笑:“你憑什麼覺得能一個人殺了我?”
“你又憑什麼覺得,我不會殺無辜之人?”
刀鋒迎著月,顯現出瑩潤皎潔的澤,這柄溫良的殺已經開始升起熱度。
持著刀,踩著月慢慢走到院子中央,一字一頓地說:“我會先砍斷你的四肢,然后你眼睛能看,耳朵能聽,卻什麼也不能做。”
“然后,讓你看著你的妻子,如何被我一刀一刀凌遲,直到你說出會主的下落,想辦法讓我去尋見他,我才停手。”
“怎麼樣?你不是很嗎?有這種結局都是拜你所賜。你不要以為我是李如海那樣的俠客,這是大大的誤會。”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做的,寂生,你咎由自取。”
狠厲無的話,功換來對方猛然加重的呼吸。
就是這一刻!
半跪著的江琮猛然抬手,將劍往某狠狠拋而去,長劍裹挾著凜冽殺氣,錚然一聲,深深沒木質門框。
連帶著,還有僧人青灰的袍角。
下一刻,月劃過高高舉起的刀刃,閃而至,對著被困住的寂生,揮出力有萬鈞的一刀!
這是很短的一瞬間,從寂生蹤跡被發現,到泠瑯揮刀向他口,所有轉折不過一息之間。然而,在泠瑯眼中,此時一切都無比緩慢——
覺得不對,很不對。
寂生被釘在門框上,注視著這道致命刀鋒,沒有躲閃,也沒有驚慌。
他眼中甚至帶著釋然和歉意,就那麼一不的,迎接自己即將到來的宿命。在這一刻,倒是和那些坦然榻上超路途的佛門中人十分相似。
他要死了,眼中竟沒有不甘。
轟然一聲響。
木塊碎裂,木屑散落,紛紛揚揚的塵煙中,的手在淌。
在最后一刻催力,強行挽收了揮砍方向,虎口以及撕扯出傷口。
寂生跌坐在地,還未想明白自己為何毫發無損,下一刻,腥味撲面而來,他領就被重重揪起。
“說謊。”
泠瑯把他扯起來,狠聲質問:“我最討厭被裝神弄鬼的人耍,禿驢,我給你機會,告訴我那老東西到底讓你來干什麼!”
寂生喃聲道:“我說了,來殺你們。”
泠瑯簡直想給他一掌:“是嗎?你殺人都不帶武的?你的子呢?”
“只是沒來得及拿出來。”
“放屁,故弄玄虛,快說!”
寂生冷笑著嘲諷:“施主難道以為我有難言之?不必……”
他這話沒有說完。
他眼神落在別,表忽然變得很奇怪。
泠瑯心中一,緩緩回頭,看到院子另一頭,黑漆漆的門邊,多了一個人。
一個人,站在月下,更像一堆青的雪了。
頭發披著,但衫很整齊,不難想象在一片黑暗中如何索著整理著裝。就像平時即使看不見,也要把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一樣。
“你們在做什麼?” 臉上帶著笑,有些疑地問,“是吵架了嗎?”
寂生立即說:“沒有……是有一點。”
他表很慌,但聲音十分和,聽起來幾乎沒有異狀:“就是切磋刀兵,難免會有口角,竟吵到阿香了麼?”
阿香赧然道:“忽然就醒了,我沒有妨礙到你們吧?”
寂生溫聲道:“沒有,無妨。”
阿香微微一笑:“我今晚忽然睡不著,就在這里陪你們,好不好?”
寂生看了一眼泠瑯,泠瑯面無表地別過臉。
他于是慢慢爬起來,走到阿香邊:“怎麼會睡不著?睡前不是喝了藥湯麼?”
阿香輕道:“我晚上吃太飽,沒有立即喝,后來涼了,便不想喝了。”
“竟是如此,”寂生聲道,“夜里涼,還是莫要陪著,夫人先進屋吧。”
阿香臉上仍掛著笑,站在原地一不。
寂生輕聲說:“怎麼了?”
阿香忽然抬手,準確地握住他的袖口,接著往下,到他撕裂的袍角。
“怎麼破了?” 嗯了一聲,帶著嗔怪地問。
“刀劍無眼,不小心弄碎的。”
“我聞到空中的腥氣,也是不小心麼?”
“是,不然剛剛怎麼會吵起來。”
阿香放下手,慢慢從自己袖中取出了一件事:“我醒來,發現這個東西在枕邊,阿生,這還是不小心嗎?”
月很亮,照在金屬上的時候只會更亮,院子中另外兩人都看到了那是什麼。
銀白的長,此時收短十來寸的長度,躺在子手中。
泠瑯默默看著,心中頓時明白,哪有人殺人不帶武的?
阿香似乎對周遭洶涌的暗嘲一無所知,只輕聲追問:“阿生今晚不小心的事,也太多了些,那碗湯怎得不看著我喝完?”
“我天天在喝的東西,忽然多了些什麼,怎麼會察覺不出呢?”
“十天前出門回來,你便一直有心事,原來是因為……”
“我快死了嗎?”
子再次握住屬于人的,抖不止的雙手。
溫地責備:“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寂生幾乎失去回握住的力氣,甚至不敢直視霧氣盈盈的麗雙眼。
他只是說:“沒有,這是誤會——”
“我都聽到了,阿生,”阿香淺笑著,“不必當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知道我很難活得長久,也知道自己一直同常人很不同,風雨蘭太艷,只會讓我看上去更可怕——”
原來一直都知道。
“不,你不可怕。”
寂生聲打斷了:“你就是天底下最的人,這一點,我從來不懷疑。”
阿香嘆著氣,微微搖頭:“你是大俠,不該做傻事。而我早就該死去,能多陪你這麼些年,已經是天大的幸運。”
寂生低聲:“我早就不是了。”
他深深地垂下頭:“你說的那個大俠,要為曾經的過錯贖罪,早就無法坦地活著。只有在你面前,他才能像從前那般快樂。”
“如果沒有你,他連活著唯一意義都會喪失。”
他無力地笑笑,了人的頭發,接著轉來到江琮面前。
江琮靠坐在樹旁,抬眼淡淡地注視他。
“江舵主,”寂生輕聲說,“先前得罪了,若有冤仇,盡管手便是。”
“殺了我,讓李娘子提著我的項上人頭,去見會主,他會給你解藥。”
泠瑯說:“所以,他想讓你做的任務究竟是什麼?”
寂生淡聲道:“會主的確想見你,但又不想那麼輕易地讓你見到他,是不是很奇怪?他給我的任務,就是來送命,讓我死在云水刀下——”
“然后你,提著我的頭去見他。他會告訴你一些事,再給你一些解藥,阿香可以繼續活著,江舵主也能死里逃生。”
“這就是最好的結局,我們今天必須有人死在這里,那個人該是我。”
泠瑯被這個費盡心思的局震撼得說不出話,口而出:“他是不是瘋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只為了見我?”
“我本不認識他,若他想要云水刀,盡管來搶便是,憑什麼做這麼惡心——”
寂生輕輕打斷了:“他就是要迫你做選擇。”
“可這是為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寂生慘然一笑,“還是不愿意相信?”
他嘶聲說,“那天,他讓我抬起頭看他,我便知道我死期已經到了——”
泠瑯幾乎崩潰:“他是誰!”
寂生搖搖頭:“我只看見了一雙眼睛。”
他輕聲:“紅的眼睛。”
“李娘子,你的確和刀者有很大不同,我想……這就是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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