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全文完
一場異常猛烈的沙塵暴, 與陸逍帶領的輜重隊狹路相逢。
起初有士兵喊起來, 陸逍不甚在意地偏頭看去,心想沙塵暴有什麼好喊的?
不等他腹誹完,後的景象,就讓他渾的從手腳開始冰涼。
這場沙塵暴不似往日見過的那樣灰暗泛黃,而像是一座接近墨藍的萬丈黑牆。
與天相接的地方,沙塵暴把天空切了黑白兩半,黑的那一半在瘋狂吞噬白的這一半, 飛快朝陸逍席捲而來, 那速度讓人放棄逃跑。
白日化為黑夜的前一刻,陸逍只聽見有士兵大喊:“趴下!往那邊山丘後頭去!爬過去!”
陸逍在被吞噬前的一刻還想喊幾句話安士兵,但他一張口就被飛沙堵住了。
難得一次展現神勇的機會,就這麼而過,早曉得,他至提前喊一句“趴下”。
一片黑暗中, 陸逍捂住口鼻臥倒在地,匍匐前進,飛沙打在他盔甲後背, 發出針板銅鐵時的聲響, 沒有鎧甲保護的後頸很快從疼痛轉為麻木。
即便如此, 陸逍也並不慌張, 心想自己總不可能死於一場沙塵暴。
憑著記憶和方向躲到一塊土丘後, 捂住口鼻耐心等待。
不久後, 發覺呼吸困難, 陸逍用胳膊肘頂一下沙地,打算換一個地方躲避,卻發現自己彈不得。
他整個人被沙子埋沒了!
陸逍瞬間發出渾的力氣一,換來的結果,只是手掌陷更深的沙石之中,以及消耗周圍所剩無幾的空氣。
他愈發不上氣了。
陸逍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看淡生死的人,但這一刻,求生的本能,讓他急得面紅耳赤。
死於沙塵暴,甚至不算戰死沙場。
他心想:這麼死了,恐怕都沒法被找到。那麼阿遙就沒法看他被運送回京的悲壯場面了,也不能掀開棺蓋,把眼淚滴在他英俊的臉上。
這樣的死簡直一文不值。
他還想,本打算要接貴妃去自己王府安度晚年,就這麼死在沙漠裏,母妃剛好轉的病,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要死的時候,最好別往深想,越想越不甘心,搞不好能氣冤鬼,那樣他陸逍的氣度還要不要了?
死也要死得灑有氣概。
這是他昏厥前最後的想法。
*
不知過了多久,再睜開眼,好半會兒才能看清周圍。
陸逍仰面躺著,目是灰黑起伏的巖石,周圍似有火閃,照得巖石的影鬼魅般起伏猙獰。
這是地獄嗎?
沒能盡孝的人該哪一層地獄?
“我活該……”陸逍低低地自嘲。
“別以為認慫顧某就不教訓你了。”旁傳來老子不悅的嗓音。
陸逍一驚,扭頭循聲去,就見顧青遠正坐在火堆旁燙酒。
“我是在做夢麼?”陸逍睜大眼。
顧青遠斜睨一眼“半不遂”的小騙子,冷冷回答:“你要真是臨死前夢見了我,揍你的時候我可以下手輕些。”
陸逍反應過來,自己得救了,是被顧青遠救的。
死而復生的喜悅讓他激極了,顧不得渾酸痛強坐起,急問道:“其他士兵呢?”
顧青遠把燙好的酒提到地上,冷笑一聲。
陸逍急道:“怎麼了?他們出事兒了?”
“沒有。”顧青遠蜷起右,胳膊搭在膝蓋上,一臉嫌棄地轉頭看陸逍:“別人都往地勢高躲,就你一個傻子往坑裏爬,風沙一過就給埋結實了,是想給我增加搜救難度呢?”
陸逍一聽這話,鬧了個紅臉,腰辯解:“剛那場沙塵你也看見了吧?昏天黑地的,我就記得那方向有沙丘,就這麼過去了,哪看得見高低?”
顧青遠蹙眉:“看不見還覺不出麼?”
陸逍不接茬了,心裏惱恨這江湖浪子太不給人留面。
顧青遠一手,酒壺遞到他手邊:“喝兩口,一會兒夜深了,天冷。”
“不用。”陸逍不領。
顧青遠也沒好臉,拿回酒壺,仰頭灌一口,“咕咚”一下吞咽聲很重,像示威。
陸逍第一次覺到顧青遠有脾氣,是很認真的跟他置氣,於是心虛地轉頭瞄一眼他臉,目意外的被顧青遠拿酒壺的手吸引了——
即使是手背,都能看見顧青遠指裏滲出的跡,酒壺都給染出印子。
“你的手怎麼了?”陸逍睜大眼,從沒想過顧青遠這樣的“高人”會傷流。
“你說怎麼了?”顧青遠又那麼冷冰冰地一笑,斜楞眼睛他:“你那麼‘深藏不’的往坑裏鑽,想刨出來,顧某總得費點功夫。”
片刻的沉默。
陸逍突然連滾帶爬到顧青遠邊,拿開酒壺,翻開他的手掌,瞬間被鮮淋漓的傷口驚得倒一口涼氣。
他抬眼問顧青遠:“你傻呀?拿手刨沙子?你的劍呢?一個橫掃不就能劈開那幾尺的黃沙!”
“萬一給你劈兩截怎麼辦?”顧青遠嫌棄地看他:“斷胳膊斷的還好說,就你這運氣,沒準要從脖子開始斷。要是你沒死契丹軍手裏,死我手裏了,契丹王追著要封賞我,那多不好意思。”
“那你也找個鏟子刨啊!”
“有那時間找鏟子,也用不著刨你了,可以直接給你立個墓碑。”
陸逍回過神,才覺得自己被救得很不可思議,“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顧青遠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簡直不想回憶。
沙塵暴一過,顧青遠就去追輜重隊,路上見丟了車馬的士兵,問出遇難地點,立即飛馳而來,卻死活找不著陸逍的影。
顧青遠沒有陸潛的歸遊質,想探查周圍靜,只能把力大量灌沙地。
從馬車被埋沒的地方開始,他爭分奪秒的挖了六個坑,才終於找到陸逍。
其實他不是沒時間找工刨挖,只是心急如焚時,沒顧得上。
手指刨出時,他還暗暗的求老天爺:看在他如此誠心的份上就饒小騙子一命吧。
小騙子挖出來的時候,呼吸探不到,顧青遠對給他灌氣。
直到陸逍裏一口黃沙咳出來,他才松了口氣。
抱陸逍走進這個山後,顧青遠雙莫名一陣陣發燙。
後知後覺地低頭去看睡的陸逍,雙的灼熱瞬間燃燒到心口。
這古怪的反應,讓顧青遠有種無措的不安,加上陸逍差點喪命帶來的驚嚇,顧青遠渾都是無名火,讓他想對小騙子做點什麼。
做點什麼呢?
顧青遠想不出來,總之需要狂暴一點,才能發洩心裏的莫名緒,所以他決定回去後揍小騙子一頓。
陸逍此刻已經想像出老子為了救他,可能經歷了怎樣的苦難,心裏是又又愧疚,捧著顧青遠的手掌輕輕吹。
顧青遠難得看小騙子這麼低眉順目的伺候自己。
火打在他長的睫上,每一次忽閃,都讓顧青遠心。
這覺太古怪了。
他跟隨小騙子來戰地,只是想保護小騙子的命,畢竟這麼好玩兒的傢伙,以後可能找不著了。
行走江湖這麼些年,顧大俠難得遇到個開心果,還沒逗夠呢,所以屈尊來一趟。
但經歷這次劫難,顧青遠發現自己對陸逍的在意,超出了他自以為的份量。
如果有人看見顧青遠剛剛從營帳沖出來,到親手把人刨出來的全過程,沒準會以為他刨自己親媳婦兒呢,這麼不顧。
這太不對勁了,讓他覺得心慌,想逃離。
“天亮就回營,我送你回京。”顧青遠冷冷開口。
陸逍抬起頭,地抗議:“仗沒打完,怎麼能回京呢?”
“我要回山了,劍宗肯定了不事等我理。”顧青遠把手從陸逍手裏回來,不再看他,“顧某答應保你周全,必須送你安然回京。”
陸逍愣了一下,小聲問他:“你要走了?”
“嗯。”
“以後還來宮裏嗎?”
“師弟的劍已經上路子了,師父的囑託顧某已經達,不用再叨擾了。”
“那你也可以來作客啊。”陸逍第一次將思緒都從阿遙上掙,盤繞在了眼前這個江湖老子上。
顧青遠卻出奇的冷淡,仰頭灌了一口酒,低聲說:“再看吧。”
這是託辭,陸逍覺得顧青遠不想再回來了,心一下子擰得極酸,問他:“就因為我不小心躲坑裏了?”
顧青遠疑地側頭看他:“什麼?”
“沒什麼,對不起,讓你累了。”陸逍不再外緒,就像每次被母妃踹開,他豎起不在乎的面,假裝自己沒對顧青遠的營救激涕零,所以並不在意他忽然的絕。
應該習慣了,所有老天給予他的溫暖假像,最終都會迎來加倍的寒冰砸碎他的期盼。
就像阿遙對他好了半輩子,然後嫁給七弟,顧青遠拼命救下他之後,就要甩開他,永不相見。
他必須習慣這樣可怕的玩弄,不然就沒法活了。
【2月27日更新番外】:
原本友好的氣氛,被顧青遠突如其來的告別砸出條裂痕。
陸逍把那只為了救他挖了幾尺沙地的手掌推開了。
這下換顧青遠不樂意了,把傷的手到小騙子鼻尖,手掌幾乎要挨著陸逍的,蠻橫地命令:“繼續吹啊。”
“自己吹去!”小騙子忘恩負義地別過頭,不理老子。
顧青遠眉心擰了擰,這小騙子怎麼不淚汪汪的捂住了?
他有些失地回過頭,拿起撿來的枯枝往火堆裏添。
有些枯枝長了些,被他折兩半,木刺往掌心傷紮,刺痛讓他下意識手握拳,握得很,像是想通過按緩和疼痛。
這細微的舉被用餘窺的陸逍看進眼裏,心裏急得火燒火燎,差點就啪的一聲捂住。
陸逍習慣在這種時候假裝無所謂。
是顧青遠先要拋棄他的,習慣被拋棄的人特別有經驗,要在被棄的最後一個畫面,表現出自己冷漠高傲的假像。
他跟顧青遠誰也不看誰,幾乎是背對背的姿態在冷戰,這種角度斜眼去觀察顧青遠的手,陸逍眼睛快斜得筋了。
看見老子拳頭得死,指關節抵在地上,原本凝結痂的傷口被裂,順著指凝聚到指關節,往接的巖石地板上蜿蜒出細細的流。
真是要了陸逍的命了,忍不住,只能拋棄尊嚴先認輸,他一把抓起顧青遠的拳頭,氣急敗壞地兇他:“快鬆開!傻子麼你?”
“誰傻?”顧青遠不甘示弱:“顧某竟然被沙塵暴中鑽進坑裏的人嫌傻了?”
“我只是急中缺乏經驗沒多想,又不是自己想找死。”陸逍把他手指開,把自己掌心輕輕覆上去,抬眼嫌棄地看他:“不像你,傷了還死命折騰傷口,想見閻王嗎?”
顧青遠哼笑一聲,這點傷閻王大概不肯見,他一絕頂功夫,劍傷傷沒挨過,又不是皇宮裏的皇子。
不過轉念一想,這點傷或許能嚇唬嚇唬小騙子。
宮裏的爺們不都氣麼?練武的時候,顧青遠偶爾踹小師弟一腳,薛遙都能鼓著腮幫子跟他翻半個月白眼。
好一陣子顧青遠都誤以為薛遙有斜眼的病癥,但看見薛遙每次注視陸潛的時候,都明眸皓齒顧盼生輝靈異常,顧青遠才慢慢琢磨出,這傢伙是跟他置氣呢。
不準他踢陸潛!
但這些貴族小爺們都特別含蓄,有事不直說,就給你個斜眼,讓你自己會。
興許小騙子現在心裏已經在捂了,就是沒顯出來,還需要再“鼓勵”一把。
顧青遠玩心一上來,想看小騙子為他捂,突然就抬手扶額,虛弱地晃了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