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薛遙的敏銳判斷讓太子刮目相看。

答應買下那五萬石糧食，是因為薛遙說浙商的收購價格都比這價格貴二十文，就算是糧商的吹噓，實際況也不會便宜多，收下這五萬石糧食，應該也不虧。

如今薛遙表現出的察力，讓太子開始認真思考他所說的哄抬糧價。

擔心問題真如他所說般嚴峻，太子爺便請薛遙單獨請去書房議事。

二人就可能會到來的糧價哄抬，商議了幾條對策。

應對策略是各個擊破。

薛遙認為，收糧的不止一個浙商，這就避免了一家壟斷的問題。

總有意志相對不堅定、擔心糧食砸在手裏的浙商，會主讓步。

太子給出的策略是攻心。

等到了浙江，各大糧行走一遍，如果價格都抬的太高，就挑其中一家糧行，經常走來往。

這麼做就是故意忽視其他糧行，讓其他糧行懷疑那家糧行私下降價，企圖獨吞生意。

只要挑起糧商們部的懷疑和競爭，獲利的就是太子這一方。

薛遙為太子決勝千里的瀟灑氣度折服，一雙小迷弟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太子拔的形。

太子爺一轉頭，一雙無波的睡眼恰好對上薛遙睜得圓溜溜的雙眼。

薛遙急忙垂下視線，略顯尷尬的臉微紅。

太子以為這小伴讀嫌書房裏太悶，親自踱步推開了雕花木窗。

原本打算立即啟程去浙江，又想到如果真有人他們急著收購糧米的消息，那就不能顯得著急，乾脆在金陵城停留了兩天。

第二天，薛遙獨自去各家糧行跟各大東家談一番，卻沒再好運氣的遇上第一家糧行那樣有遠見的掌櫃，其他糧行給出的價格，都不低於六百一十文。

看來是收不到零碎的便宜糧食了，薛遙也就安心開始金陵的風。

原本打算陪六皇子一起去秦淮河邊，嘗一嘗故鄉的風味小吃，可六皇子都以“水土不服沒力氣出門”的理由，推了。

雖然這小崽子裝得很像那麼一回事。

但薛遙清楚極了。

小崽子是在為自己上當的事愧自責。

總共三十袋糧食，不到十兩銀子，還不夠小皇子幾天的嚼用，就讓六皇子自責愧這樣。

薛遙也陪著六皇子憂鬱起來了。

那天的況，他本不能不拆穿六皇子被坑的真相，否則這趟收糧，他就再沒有半點話語權了，會為那些採買太監眼裏的笑話。

實在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

誰讓六皇子偏偏撞槍口上了。

太子爺每天都要和自己的謀士商議賑災借貸的實施細節，還要忙裏閒安自家六弟，簡直疲憊不堪。

答應帶六弟一起收糧，是為了讓這個總喜歡“仗義疏財”的小傢伙，明白錢的來之不易。

想讓六皇子親眼看看老百姓，為了一兩個銅板奔波勞碌的模樣。

沒想到卻先讓這小傢伙會到了老百姓的詐……

“這世上有好人，也有壞人，對陌生人一定要有提防之心。”太子爺寬道：“破點小財吃個教訓，也不是壞事，孤已經著人去追查那賣糧給你的老漢，他逃不了縣衙的審判，你就別為這事傷神了。”

“我沒有傷神。”六皇子張地抬頭看大哥：“哥，別抓那老伯了，他那麼大年紀，從外地趕來，推那麼重的車，就為了騙我十兩銀子，想是已經走投無路了。”

太子一愣，目變得無奈卻下來。

這個六弟總是能及他心底最溫的地方。

太子問：“你不怨那老漢？”

六皇子搖搖頭。

“那你這些天在跟誰鬧脾氣？”

“我沒有鬧脾氣，大哥，我只是水土不服。”

太子用悉的目盯著他，沒說話。

六皇子只好低頭承認了：“說出來，哥別笑話我，我是氣我自己，總覺得白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連種地的老伯都能耍弄我。我這樣的蠢憑什麼錦玉食，老天爺太眷顧我了，我配不上……”

“你怎麼會有如此古怪的想法？”太子皺起眉，教訓道：“習得文武韜略，難道是為了出門騙幾兩銀子被抓去府嗎！你這小子……”

眼看六皇子愧地低下頭，一旁默不吭聲地薛遙趕忙上前一步，用眼神懇求太子不要責備六皇子了。

“哎！”太子也怕話說重了讓弟弟難，一甩袖，負手出門了。

東廂裏就剩下六皇子和薛遙，還有兩個伺候的太監。

“殿下。”薛遙定定看著這小崽子憂傷地小臉。

“我只是子不太舒坦，”六皇子低著腦袋：“阿遙，你自個兒去街上玩兒吧，不用管我。”

“我沒有要管您。”薛遙面無表地冷冷看著他，開口道：“就是有些話憋不住了，能問您幾個問題嗎，殿下？”

六皇子一愣，疑地抬頭看他：“你講。”

薛遙一臉冷漠地開口：“這麼簡單的騙，您究竟是怎麼上當的？”

六皇子一愣，臉瞬間漲紅了。

沒想到薛遙會這麼不留面。

薛遙繼續冷著臉開口：“一車米本掙不到幾吊錢，要真是外地運來的，您知道車馬費要多嗎？”

六皇子窘迫極了，目躲閃地小聲回答：“我不知道……在宮裏，沒人告訴我這些。”

薛遙不屑的一笑，嘲諷道：“就算完全接不到這些事，您也不能輕易相信老百姓，大齊子民有幾個好東西？”

一旁兩個太監聽得臉都嚇綠了。

這小伴讀莫不是瘋了？六皇子脾氣再好，也不能這麼對他說話啊！

六皇子果然蹙氣眉，面慍怒地看向薛遙：“也不能這麼說，大齊的好人多得很，那老伯只是個偶然，恰好被我撞見了，不能因為偶然，就否定全天下的老百姓品行。”

薛遙無所謂的點點頭：“就是說這次騙只是個偶然，您以後還會信任老百姓嘍？萬一再被騙怎麼辦？我看您還是立即回宮去吧，免得給太子殿下添麻煩。”

六皇子第一次目淩厲而憤怒，陡然站起，怒聲道：“我還會信任老百姓，但吃一塹長一智，以前我不懂，出來歷練就是為了知道這些，我以後會更加謹慎，不會給你們添任何麻煩！”

一陣沉默。

薛遙冷漠地臉忽然和下來，對著暖寶寶“噗嗤”笑出來，輕聲開口：“您終於肯為自己爭辯一回了？這不就是了？道理您心裏都明白，罪過不在您上啊，錯的是那個農，您吃虧在沒有經驗，現在知道了，不就好了嗎？”

薛遙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為什麼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您這樣真的讓人很心疼。向您這樣菩薩心腸的人如果得不到老天爺的眷顧，難道讓那坑蒙拐騙的農居高位，禍害眾生嗎？”

一陣沉默。

六皇子憤怒的臉，漸漸舒展開來，錯愕地盯著薛遙。

薛遙上前一步，看著暖寶寶低聲開口道：“誰犯錯，誰承擔。您不能把別人犯的錯，都歸咎於自己不夠好。那農坑人就該抓起來關大牢，這世上辛苦的人不止他一個，別人也沒像他這樣損害別人利益來滿足自己。”

“遇見壞人，不是您的錯。”薛遙定定地盯著六皇子，態度更堅決地低聲開口：“您母妃常年心鬱結，也不是您的錯，絕對不是。殿下，您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恍然間，六皇子眼裏浮起一層水霧。

窗外的秋葉被風卷起，一陣沙沙響，合著暖融融的，在半空起舞。

“謝謝你，阿遙。”六皇子笑起來，只是平日明亮的笑眼被水氣朦朧了，隔著一層霧，眼瞳裏的薛遙溫笑容，都被淚模糊了。

六皇子短短十五年人生，彷彿一直在等待這句“不是你的錯”。

終於，他等到了。

薛遙抬起手，剛要幫暖寶寶拭眼角淚痕，忽然腦中想起警報：【陸潛安全減1。】

“哦！”薛遙慌忙回手。

“你怎麼了？”六皇子疑地一歪腦袋。

“沒事……沒事。”薛遙有苦難言。

這小胖崽又怎麼了！

這時間段……宮沒按時給嗎？

*

跟隨太子來到杭州，糧船卻尚未跟來。

這也是薛遙的主意，如果急於收糧的事已經洩了，就更要顯得漫不經心。

上岸後第二天，才正式去糧行探路。

這一次，依舊是薛遙和太監同行，太子要等最後拍板貨時再出面。

和金陵之行無異，一行人先挑了一家規模中等的糧行，打探價格。

聽說有大生意要談，夥計立即把掌櫃請了出來。

劉公公還是一貫的老態度：“咱家老員外要運一批糧食去北方，聽當地朋友誇讚貴糧行的信譽，便來拜會拜會，想跟掌櫃的談一筆大生意。”

薛遙想過很多種可能，這群浙商或許會擺出一副理不理的樣子，故意報一個很高的價位。

但現實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生意？客需要多糧食？”掌櫃的態度十分謙恭，用不太練的北方話，誠懇坦白：“真是巧了，前段時間也有京商來咱們這兒收糧，如今庫存糧都定出去了，存貨只夠散售到明年，咱們糧行今年怕是談不其他大生意，只能期待貴客明年惠顧了。”

劉公公臉一變，詫異地轉頭看向薛遙。

薛遙也用同樣驚訝地眼神與他對視。

“有其他京商收購糧食？”薛遙問。

掌櫃的如實回答：“沒錯，的，小人也不清楚，那客聽口音，像是京城商人。”

“他們收了多糧食？”劉公公急問。

掌櫃的笑了笑，這屬於客人私，不便，只能回答道：“那兩位京商急收大批糧食，不止顧了咱們一家糧行，有些糧行的東家還遣人去江蘇收了一批糧食，供應給那兩位商人。”

劉公公一下子白了臉。

況和他料想得完全不一樣！

這群浙商若是想屯糧不出，哄抬糧價，那還好說。

若是糧食都被別人收走了，那可就完了！

去年不地區遭遇天災，河南湖廣地區的收都被戶部收走了，只有江浙地區有富餘，這要是也被人收走了，那可就糟糕了！

“你方才說，糧食被京商訂了，也就是說，那商人還沒跟你們全款割？”劉公公慌了手腳，直接追問道。

“哦……”掌櫃的再次禮貌笑了笑，因為生意已經談妥了，客戶也了定金，這易細節，他就得替客商保，不方便多談，只含糊道：“已經接了一部分，只是貨船還沒到齊。”

薛遙覺得事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樣，這時候不能自陣腳，得先回去重新商議。

然而，劉公公卻已經急不可耐。

生怕皇帝待的差事砸在自己手裏，腦門上已經冒出細細的汗珠，劉公公咬牙切齒地對那掌櫃的說：“什麼貨船沒到齊？我看他是現銀不夠，想先占著貨！咱們老爺可是帶齊了銀子來杭州收糧，你說，你給他們什麼價？”

“哦。”掌櫃的笑了笑，也不瞞，比了個手勢到：“六百九十文一石。”

劉公公一愣：“他們買的是上等糧米？”

掌櫃回到：“是中下等。”

“笑話！”劉公公氣得都歪了，拍案而起：“收購大批中等米，你們賣的比市價還貴？你當咱家是傻子！”

掌櫃的也站起道：“客觀息怒，這筆買賣確實出乎意料，咱們糧行的存貨也確實不夠了，若是明年還有需要，歡迎客惠顧。”

“你……”劉公公還要嘲諷，卻被薛遙攔住。

薛遙在他耳邊小聲提醒：“先回去吧公公，這事絕不簡單，咱們得查清楚了才能行，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自陣腳。”

想到自己在金陵連五百七十文的中上等糧都看不上，此刻浙商居然抬了一百多文的價，劉公公的臉頓時漲了豬肝，沒臉再跟薛遙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