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難。這焚的藥,我已是習慣了。一天不來兩次這般,我還張呢。”
趙胤喂時雍吃下兩粒自己配的寧神藥丸,看臉頰通紅發青的模樣,心疼不已。不承想,太醫來看過況,開了方子,雖然沒有明白,卻有些責備趙胤的意思。
“王妃子虛弱,王爺房里仍是要節制一些。”
趙胤:……
時雍:……
兩個人默默對視一眼,時雍忍不住笑,趙胤面無表地保持著風度,等太醫一走就慚愧地抱住時雍,好一番自責。
這模樣,直把時雍笑得彎了眼。
……
晌午剛到,慶壽寺的覺遠大師就被人抬到了無乩館。
之所以用的“抬”,是因為覺遠大師傷了,一條骨折。聽說是那天下山去魏國公府示警,回去的時候不小心滾落到山澗里,若非兩棵雙生并排的古松擋住,大概就不是斷,而是要命了。
得聞這事,時雍怔愕之余,笑出了聲。
“這大和尚算天算地算人命,連自己的劫難都沒有算到……就這般,王爺竟然以為他還能扭轉乾坤?相信他能為我改命?”
趙胤看今兒服了藥以后,神和氣都好了許多,心下略略一松,跟著笑。
“無妨。且聽他怎麼說,權當一樂。”
時雍噗哧一聲,“此話若讓覺遠大師聽得,只怕又要哀嘆連連了……”
板著臉,捋著下作胡子狀,模仿覺遠說話的語氣,“錦城王無禮無德,不遵禮教,當真是被禍水歪纏得了魔……”
趙胤聽自嘲是禍水,角微勾,洗罷手拿布巾,又走回床邊,彎下腰來,低頭看,大拇指慢慢挲著的臉頰,目又溫暖。
“我瞧著,你今日氣尚可?”
時雍慵懶地半闔著眼看他,像一只被順的小,著他的丨,語氣也懶洋洋的,
“全是王爺的功勞。”
謝放和白執就站在門口。
趙胤聞言一怔,隨即挽,一下時雍的臉。
“阿拾可要隨我同去?”
時雍搖了搖頭,微笑道:“我去了,怕把大和尚的另一條也氣斷。”
趙胤好笑,“那豈不更好。他走不得路了,便留在無乩館,念經渡人。”
“嗯?”時雍想了想,歪著頭看他,角微微一抿,一本正經地道:“王爺,妾覺得——此計甚妙。”
見時雍又開起了玩笑,緒極佳,趙胤稍稍松口氣。
“早膳想用些什麼?我讓人準備。”
時雍笑著推他,“你快去忙吧。不必管我。我娘昨兒走時說了,要給我做灌湯包,我等著呢。王爺快去,快去吧。別又讓人笑話,纏綿閨中,不顧正事。”
趙胤被推得子后仰,遲疑片刻,慢慢起,了時雍的頭。
“那我先去了,小憨貨。”
時雍甜甜地笑,眉梢帶俏。
“快去吧,大驢哥。”
……
趙胤走后,時雍又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王氏和宋香就帶著兩個小的來了。拎著熱騰騰的早膳,探被窩里,將時雍拎了起來。
“別躺了,起來吃了再你出街。”
王氏的子,時雍心里十分清楚。大嗓門,刀子,卻有一顆玲瓏豆腐心。不提時雍的病,日就尋思怎麼照顧,話里話外沒有唉聲嘆氣,只有樂觀的鼓勵。
就像一顆燃燒的太。
相反,宋香就比娘的子糯了許多,臉上勉強帶笑,可有時候看時雍看久了,就會忍不住掉眼淚,惹得王氏很上火,就不讓來了。
今日要不是兩個小的吵著要看姨母,王氏一個人拎著東西怕帶不了孩子,都不肯讓宋香來摻和,就怕舍得時雍心里不舒服。
志不暢,易生百病。
這是以前時雍為王氏看診時告訴的,好家伙,這話被當名言似的記在心上,時時刻刻都樂呵呵的。
時雍半闔著眼睛,賴床,順便撒。
“娘,我可不可以再睡一會兒?”
“不可以。”王氏照屁上輕輕一拍,“看看都什麼時辰了?快些,一會兒灌湯包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看在灌湯包的份上,時雍了一個懶腰,墨跡著爬起來,宋香趕上前,和嫻一起伺候洗漱。
嫻也算王氏的養,這幾年時雍不在京中的日子,和朱九常去鼓樓街看老娘老父,同宋香關系也得近,因此,姐妹一起手,毫不見生分。
親人在側的覺,十分的好。
時雍笑盈盈地逗著盼兒和環兒,順便問嫻。
“九哥的傷可大好了?”
嫻眉目微,遲疑一下,“差不多快好了。”
時雍剛松一口氣,就聽道:“不過孫大夫說,傷及筋骨,可能會留下些暗疾。”
“暗疾?”
嫻嗯了一聲,點點頭,“便是傷無法恢復如初,大抵兩條會不一樣長,走路會點影響……”看時雍臉微變,嫻又笑了起來。
“不過他都說了,不妨事。就他那板,等傷好起來,多練練,興許就復原了。”
時下的醫療設備本就簡陋,而朱九的傷主要在于他傷后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而是被邪君投大獄,延誤了最佳治療時機,這才會造后癥。
時雍道:“過兩日,等我師父回來了,你讓九哥找他瞧瞧,他老人家是外傷圣手,就沒有他治不好的。”
嫻笑了起來,“好嘞。”
有兩個小孩子在旁邊,氣氛和樂,一家人嘻嘻哈哈地玩笑著,時間過得極快。
時雍洗漱好,被兩個姐妹扶上桌子,王氏遞上筷子,滿眼希翼地盯著時雍。
“快嘗嘗。好不好吃?”
時雍點點頭,做出咽唾沫的樣子,笑盈盈地夾起一個灌湯包,塞里,咬一口,臉微微一變。
“怎麼樣?”王氏有些迫不及待。
宋香和嫻也眼地盯住,大氣不敢出。
時雍僵一瞬,只眨眼工夫,臉上又恢復了笑容。
“好吃!太好吃了。”
王氏卻變了臉,“當真?”
時雍點頭,嗯一聲,笑盈盈地哄王氏,“從未吃過如此清香鮮的灌湯包。皮薄餡足、小巧致,一口咬下去,滿都是油。好吃,好吃極了。”
朝王氏豎了豎大拇指,完了又夾一個,狼吞虎咽。
王氏默默立在旁邊,看了看宋香突然變得哀傷的眼,怔忡片刻,很快就跟著笑了起來。
“吃。你既喜歡,明兒娘又給你做。”
“有娘真好。”
時雍難得撒,這一撒啊,聲又乖巧,王氏有些架勢不住,借口帶盼兒洗手,抱著孩子去了院子里的水盆。
盼兒很乖,小手水盆。
可是,洗著洗著,發現水面起了漣漪,有水珠滴下來。
小丫頭訝然地抬頭看著王氏。
“姥姥,你為什麼哭哭?”
王氏飛快地用袖子抹去眼淚,破涕為笑。
“呸呸呸!姥姥才不會哭。有壞蛾子了眼罷了。”
“哦。蛾子在哪里?盼兒幫姥姥打蛾子。”
王氏輕嗯一聲,臉上帶著笑,卻難抑心頭的酸。
今早做灌湯包的時候,想到阿拾里無味,愣是一勺一勺地加鹽。鹽多得宋長貴嘗一口就咂舌再吐掉的地步。誰知,家里鹽罐快倒出來了,時雍竟然沒有吃出半分?
——
吃完早膳,時雍就被王氏和姐妹兩個帶著出了街。初冬,溫暖地過冬,顯得格外溫。
這是好的一天。
時雍的馬車穿過鼓樓,行過皇城大街,看著前面的一切,竟有一種做夢的恍惚。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是鱗次櫛比的商鋪,走街串戶的小販,叉著腰與鄰里吵架的婦人,端著服去河邊盥洗的妙齡,打馬而過的鮮公子,偶有一兩個頑追逐著從小巷中跑出來,發出清脆若銀鈴的笑聲……
如金子般撒在這一幀幀景象里,宛如一幅長長的畫卷,徐徐攤開在眼前。
這京城,繁華如舊,盛世模樣。
“真好呀!”
時雍不自地慨。
宋香順著的目,向街邊小食攤上冒著熱氣的鍋子,細聲細氣地問:
“姐姐,你要吃什麼?”
時雍看著翻滾的油鍋和煎得金黃的油餅,搖搖頭,微微一笑,“方才吃飽了,現在不。”
“哦。”宋香又不知說什麼了,想讓開心,卻又無力。
突然,前方鬧市是傳來一道尖銳的喊聲,是個子在罵他不爭氣的夫君,言詞俗,狀若顛狂,潑辣到了極點。
時雍覺得有些耳,皺了皺眉,循聲了過去。
遠的街面上,人群嘻嘻哈哈地起著哄,將那夫婦二人圍在里面,指點、笑鬧,一個個像在看瘋子,好不快活,不見有半分同。
時雍瞇了瞇眼睛,想看得清楚些,卻影影綽綽,不太分明。
“那里發生什麼了?”
王氏和宋香齊齊看過去。
“姐姐,是……”
宋香正要開口,被王氏掐了一把,笑著把話接了過來,尖酸地哼了聲。
“是一對好吃懶做的花子。是街上出了名的懶漢和惡婆,見天兒的罵咧吵,街坊鄰居見多了,拿他們當笑話取樂罷了。你別看了,仔細傷了眼睛。”
說罷,放下了馬車簾子。
人群里那個被罵的“懶漢”胡子拉碴,穿著一簡陋的布裳,手里牽著一個幾歲大的孩子,那孩子皺著小臉哭得稀里嘩啦,面前的婦人在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卻沒有半分反應,目隨著那一輛越去越遠的馬車,慢慢游走……
他是謝再衡。
奉天門事變時,謝再衡就聽說錦城王妃回京了,被白馬扶舟當作人質押在了宮中,后來又聽說被錦城王救了出來,了些傷,從此便一直在府里養傷,從不外出。
謝再衡從旁人里打聽來的消息,真真假假,他無從得知,心下的酸甜苦辣,也難以分辨。
但方才那一眼,他確認自己看到了阿拾的臉。
也看到瞇起了眼,在默默地審視著自己。
或許是在嘲諷他,淪落至此,落魄如狗。
六年過去,謝再衡眼里的阿拾,毫沒變。
不,比以前更有風韻,也更子的。
只可惜,如今的他和阿拾,隔的已非千里萬里,而是天和地的距離,連妄想都覺奢侈——
是人非。
他已經沒有心力去回憶曾經的,日復一日地為生存發愁,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謝再衡再不是那個才高八斗的翩翩公子,而是一個面蠟黃憔悴滄桑的中年窮漢。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一個變賣完家產,甚至想賣孩子換首飾的惡妻。即便午夜夢回,也無“”二字,只剩“金錢”。
這絕的日子,一眼不到頭……
……
這天,王氏帶著時雍逛了許多地方,車轆轤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也講遍了這京城六年來的逸事。張家的嬸子,李家的媳婦,連賣豬的劉屠戶家新添了大胖孫子,王氏都沒有落下,一一告訴了。
六年時,發生了很多事。
水洗巷張捕快家的“死人鬼宅”,幾年前被一個外地京的客商買下來,夷平重建,改建了布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閑云閣的嫻娘搬離了水洗巷,開了一個更大的店鋪,兩年前,屠勇喪妻,跪在閑云閣門口求娶,許是年紀大了,嫻娘終是了心,眼下仍沒有自己的孩兒,但與屠勇夫妻恩,人人稱羨。
順天府衙門的幾個捕快,都各自了家,就連周明生也娶了媳婦。
年輕時的夢總歸了云煙。
周明生沒有娶到心儀的呂雪凝,終究是聽從了父母之命,娶了一個比他小好幾歲的黃花大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