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眾人看著與白馬扶舟如此,都心虛似的轉過頭去,視線齊刷刷看著錦城王。
火把自分列兩邊。
趙胤從中走過。一襲染的鎧甲泛著森寒的芒,仿佛剛從千軍萬馬中殺進來的一般,手提繡春刀,俊眉微蹙、雙抿,神不怒而威。
四周一片寂靜。
火下,趙胤的臉冷峻異常,他看到白馬扶舟的傷勢,也看到了時雍有違男大防的作。
沒有想到,時雍只是略略掃了趙胤一眼,松了一口長氣般朝他點點頭,接著就回過頭,當著趙胤的面,繼續對白馬扶舟施救。
救人如救火。
白馬扶舟命懸一線,時雍來不及向任何人解釋。
眾侍衛都擔憂地提了一口氣,將一顆心懸在了嗓子眼兒里,生怕趙胤會大發雷霆。
然而,趙胤的反應大出意外。
他加快腳步,走到時雍和白馬扶舟的邊蹲下,格開時雍的手,從懷里掏出一個裝藥的瓷瓶,倒出一粒藥丸,扼住白馬扶舟的下頜,塞進去再用力托起他的子,在他的后背重重一拍。
藥丸了頭。
白馬扶舟的手地垂了下來。
趙胤將人平放在地,“誰傷的?”
“我。”
“怎麼回事?”
時雍皺了皺眉頭,“王爺,我眼下來不及同你細說。白馬扶舟快死了。”
趙胤道:“我用九轉還魂丹護住了他的心脈。一時半刻死不了。”
九轉還魂丹?
時雍記得在孫正業給的醫書上看到過記載,那是一種極為珍稀的丹藥,不僅難以煉制,主要是藥材難尋,是懿初皇后在以前“九轉護心丹”的基礎上,重寫藥方,花重金煉,這種丹藥是生命垂危者的至寶。可護心脈,延緩死亡。
只可惜,該藥丸所得不多,千金難買。
趙胤居然輕而易舉給了白馬扶舟?
時雍探了探白馬扶舟的鼻翼,又為他把了脈,做了幾次急求。只可惜,這人仍是一副死脈、不見活氣。
時雍心下不免又是一沉,嘆息收手。
“若他能僥幸活命,當重重答謝王爺這個再生父母。”
趙胤沉聲:“謝就不必,不拿刀砍我,已是大幸。”頓了頓,他冷漠的眼風又輕描淡寫地掃過白馬扶舟。
“更何況,我此時救他,說不得回頭就要殺他。”
此刻傷的他是白馬扶舟,誰知回頭會不會變邪君?
時雍抬了抬眉梢,見趙胤下令讓兩個侍衛過來抬了白馬扶舟出去,那口憋在心里的勁兒突然就卸下了。
無力地跌坐下來,也不顧在場有那麼多人看著,捋捋頭發,便靠在了趙胤的上。
“王爺是從宮外而來?”
趙胤眉梢微,答道:“宮而來。”
宮?
趙胤進來時,只覺得眼前一片亮,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哪里曉得是宮宮外?
冷不丁聽趙胤如此說,時雍不由訝然。抬頭,看著趙胤嚴肅的臉,“宮全是邪君的人。祁林背叛了白馬扶舟,以邪君份示人,如今宮中形勢很是不妙……”
“我知道,我都知道。”趙胤看著時雍臉上的擔憂,低低喟嘆一聲,慢慢將攬懷里,掌心順著的脊背慢慢拍了幾下,像在寬到驚嚇的小孩。
“云圳和魏將軍所率京軍已然宮,局面很快就能得到控制……”
時雍狐疑,“那祁林呢?”
趙胤蹙起眉頭,遲疑一下,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方才我從瑤華殿過來,原以為會在廢殿見到他。不曾想,這里空無一人……”
明明看到時雍從廢殿消失,祁林卻不來廢殿抓人?
“不對。”時雍覺得祁林的反應十分不正常。這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拉住趙胤的手。
“王爺,你來。”
趙胤不明所以,由著時雍的拉扯,將手覆蓋在石壁上。
是熱的。
趙胤狐疑地向時雍。
“比方才更燙了。”時雍又將手背放上去片刻,一層細的寒意迅速從腳底爬上了背脊,恐懼的第六,讓突然驚,回就抱住趙胤的胳膊。
“王爺,我們必須趕快出去。離開這里——”
墻壁不會無端地熱起來。
趙胤沉下表,吩咐辛二留下查看究竟,其余侍衛則是抓時間將白馬扶舟抬出去,順便收殮貴妃楊氏的。
在時雍的提點下,楊斐特地將昏睡的白馬扶舟捆得結結實實,派了兩個專人看護,這才慢慢隨眾人往外走。
“阿拾子可有恙?”趙胤低低問時雍。
“我無事。”時雍悄悄握住趙胤的手心,闔了闔眼,穩住略有些混的呼吸,“王爺來了,我便寬心了。”
趙胤看著略帶紅的臉和浮青的,黑眸里的冷灼熱得嚇人。
“有什麼委屈就告訴夫君。不可憋在心里頭。”
他很如此自稱,可見是對時雍這幾天的遭遇擔心得狠了。
想來也是,一個子孤闖敵營,就算聰慧多智,但對方也不是愚鈍之人,難免不會些侮辱……
時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著他,搖了搖頭。
“我很好。就是,就是邪君給我下了毒。”
焚?
趙胤記得那天宮中傳出的消息。
“此毒如何?阿拾可有哪里難?”
時雍是醫者,懂得的自是比趙胤多。
奈何,時雍無奈地朝他搖了搖頭,微微一笑,目順著趙胤的膛,看向他堅的鎧甲、雪亮的繡春刀,然后默默抬手了額頭上的虛汗。
“王爺可有覺到熱?悶,好像頭頂烈,灶上火炙。”
趙胤皺了皺眉,看著時雍的臉,眼眸突然沉下。
對他而言,墻壁上那點熱度,是只有將手上去才能覺到的淡淡溫熱,對空間的影響不大,稍憋悶而已,在這樣的季節,說火已是過了,何況火炙?
趙胤轉頭問楊斐,“你熱嗎?”
楊斐愣神,左右看看,“你們熱嗎?”
眾侍衛:……
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齊齊搖頭。
周明生這麼久沒見時雍,這會兒心底頭很是開懷,一直咧著在笑。因為兩人打小就識,他又不知,還打趣了一句。
“殿下怕不是見到了王妃,這才覺得熱吧?”
話沒落下,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因為他看到了趙胤眸底的冷。縱是面無表,卻寒到極點,令人之生畏。
周明生了脖子。
“殿下,屬下說錯話了麼?”
趙胤看他一眼,沒有說話。而時雍與邪君斗智斗勇這麼久,子早已虛弱不堪,疲累至極,如今有趙胤在旁,不再撐,整個人便得像沒有了骨頭一樣。
趙胤沒有訓斥周明生,一個側將時雍攔腰抱起,大步往外走。
“跟上!”
周明生松了一口長氣。
眾侍衛眼里含笑,神采飛揚。
趙胤沉眉,犯地回頭,“都在笑什麼?全速出去。”
眾人齊聲:“是,殿下!”
……
時雍看到了眾人促狹的表,攬住趙胤的脖子,將頭靠上去,遲疑著低低地喚了聲。
“王爺。”
“嗯。”
趙胤低頭,和地看著。
“我在。可是哪里疼了?”
不知為何,聽到他這句話,時雍的眼眶突然發熱,淚水都差點滾落出來。一個人累了這麼久,的心這一刻終于踏實了。
“不疼。”時雍咬了咬下,克制住泛濫的緒,將頭偎在男人的肩膀,輕輕地笑。
“有王爺在,我哪里都不疼。就是好久不見王爺,心里怪不是滋味兒的。”
這次分別,對二人來說,實在太久。
自六年前一道去錦城就藩,夫妻二人就公不離婆,砰不離砣,很有超過一天的別離。即便趙胤有公務外出,哪怕離家再遠,他也會連夜騎馬趕回王府,從來不會在外留宿。
可這次,他們竟然分別了小半年——
千言萬語,如鯁在。
人群伴著火把魚貫而出,時雍伏在趙胤懷里,將那些想念的話都咽了下去,沉默了片刻。
“焚的毒,我至今不知到底是什麼。邪君嚇我說,焚散,會讓人喪失七六,然后讓人找到真正的自我……”
喪失七六可以理解,找到真正的自我是什麼意思?
時雍看見了趙胤眸底的深幽,忽略掉心中短暫的懼意,平靜地環住趙胤的脖子,慢聲道:
“邪君告訴了我一些事。關于那個世界。”
時雍把那天和邪君的談話,以及二人以前的糾葛和前因后果簡單地告訴了趙胤。當趙胤聽到“暗質、暗能量介質”這樣的名詞時,眼底有明顯的訝異,卻沒有流出懷疑或是匪夷所思的疑。
趙胤對事的接能力比時雍想象的快,他似乎輕而易舉就理解了何謂時空,何謂黑,何謂暗能量,也不認為那是虛構的世界。
只是對時雍的境,他有明顯的擔憂。
“阿拾信他所說?”
時雍想了想,“信一半吧。”
趙胤輕唔,沉默不語。
時雍挑了挑眉,“王爺就不覺得這些事是天方夜譚?是我編來騙你的?”
“阿拾為何要騙我?”趙胤揚了揚眉梢,又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未見、我未知,何止千萬?本王自先帝熏陶和教誨,自是知道瀚海無涯,碧天無盡。惟我渺小耳。”
時雍聽得莞爾不已。
“王爺還渺小,那我是不是不存在的?”
趙胤看還有心思說話,角微微一揚,稍顯寬。然后,轉頭又是那句擔憂的話。
“阿拾有沒有哪里疼?”
他問第二遍了。
可見,是當真擔心得狠。
時雍心微,垂下眼皮,鼻子莫名有點酸。
“子不痛,心下卻自有郁紆。”
趙胤默默攬,沉默不語。
時雍他懷里,慢聲道:“王爺,我有點怕……”
“怕什麼?”
“怕有一天,我醒過來,已不是我。王爺看到的我,也不是我。”
趙胤黑眸微暗。
這個子是宋阿拾,醒過來不是宋阿拾,還能是誰?沒由來的,趙胤心里一,很快便又將眼里銳利的芒收斂,一副淡然的模樣。
“你舍不得的。”
他略帶傲的話,聽上去卻有幾分委屈。
“你若不是你,我如何能做我?阿拾不會舍得棄我而去。”
時雍道:“我不是我了,王爺仍可是王爺。”
趙胤用力了的腰,聽到時雍低低的呼痛,他才哼笑一聲。
“你我夫妻一心,不許說這些喪氣話。”
時雍仰頭看著他棱角分明的俊臉,久久,輕嗯一聲,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閉上了雙眼。
……
……
宮中的大火仍然未滅,甚至因為火勢的蔓延,還惹燃了鄰近的幾個宮殿,廢殿一側的宮殿也著了火。
時雍在看到外間的火時,聯想到滾燙的石壁,稍稍安下心來。
趙胤抱著走出廢殿,眼前人影憬憬,一團。時雍訝然地發現,白馬扶舟手底下那些東廠番役、軍仿佛中了邪似的,不要命地往前沖。
如同喪尸。
慘聲此起彼伏。
不過,京畿大營的兵馬遠遠多于皇城中的人,即便這群“喪尸”勇猛無匹,不畏死地拼殺搏命,也無非是將自己變一尸而已。
一陣風吹來,時雍冷不丁覺得冷。子明明十分的熱,卻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趙胤見狀,低頭看來。
“阿拾哪里難?”
時雍搖了搖頭,抬頭問道:
“這些人是怎麼了?瘋了似的……”
趙胤淡淡道:“中了邪毒。”
邪君之毒,統稱為邪毒。
“又是毒。”
時雍咬牙切齒,看著一個人在面前不遠首異,慘著倒下去,不由就想到了曾經邪君下的那些毒,蠱天神殿信徒,害劉家、呂家……甚至引發瘟疫的種種,就覺得邪君此人的惡劣行徑,天地不容,人人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