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袁崇武回來時,正巧遇見丫鬟端著剛熬好的藥,走進了后院。
他將藥碗接過,剛踏進屋子,就見姚蕓兒正倚在床上小憩,他不愿驚,只將藥碗擱在一旁,去為將被子掖好。
豈料還不等他上的子,姚蕓兒便已繃不住地笑了起來。
“又裝睡?”袁崇武也是一笑,了的小臉,對著道,“既然醒了,就快將藥喝了。”
姚蕓兒也不再胡鬧,抿一笑,乖乖地張開,將那碗濃黑的藥湯一滴不剩地喝了個。那藥極苦,姚蕓兒喝完后,頓覺舌頭都麻了,趕了塊餞放在里,里的苦味方才稍稍退了些。
袁崇武出手為將邊的藥拭去,道:“這幾日軍中事多,我不能陪在你邊,你要好好養著子,按時吃藥,知道嗎?”
姚蕓兒已聽聞凌肅糾集了數支軍隊,一道向著漢近。漢如今,可真了喋孤城。雖然嶺南軍依舊將漢守得固若金湯,可畢竟被敵軍絕了糧草,指著城中備下的那些水和糧食,實在不知能支撐到什麼時候。
姚蕓兒知道這幾日袁崇武都忙得分乏,已好幾天沒有睡個好覺了。想起這些,姚蕓兒便覺得心疼,握住他的大手,輕聲道:“你快去忙你的,我會好好吃藥,你別擔心。”
袁崇武點了點頭,俯在的小臉親了親:“你先歇著,明日我再過來看你。”
說完,男人便站起子,可還不等他邁開步子,袖卻被姚蕓兒攥住了,他回眸,就見自己的小娘子有些不安地看著自己,喚了他一聲:“相公……”
袁崇武見這樣,只得留了下來,上的小手道:“怎麼了?”
姚蕓兒默了默,才道:“這幾日我總是害怕,一想到那塊玉佩,心里就不舒坦。我只怕那塊玉佩落到凌家軍的手里,會給相公添麻煩。”
姚蕓兒說起來,心里便絞了一團,只覺得難。
袁崇武拍了拍的小手,沉穩的聲音溫和地道出了幾個字來:“放心,不會。”
姚蕓兒卻是不信,垂下小臉:“是我沒用,連塊玉佩都管不好,還讓它給丟了。”
袁崇武瞧著懊惱的樣子,便笑了,將攬在懷里,大手輕輕地在的后背上拍了拍,低聲道:“別去想這些,我現在只盼著你能吃好、睡好,就夠了。無論是凌家軍,還是嶺南軍,你都不用去管,只要將子給我養好,嗯?”
姚蕓兒聽了這話,心里暖融融的。兩人依偎良久,姚蕓兒出手環上夫君的腰,輕輕地開口道:“相公,如今孟先生和夏老他們都對我很好,可我很害怕,我怕他們若是知道了我的父親是凌家軍的人,他們會不會恨我,要你休了我?”
袁崇武聞言,眸心便是一沉,他良久都沒有說話,只將姚蕓兒的子抱得更。
“傻瓜,你夫君是嶺南軍里的元帥,他們說的話,又算得了什麼?”袁崇武淡淡笑起,輕聲安著懷中的子。
姚蕓兒聽他這般說來,心頭便踏實了不,只輕輕“嗯”了一聲,將腦袋埋在他的懷里。
而袁崇武的臉,卻在看不見的地方,落上一層深雋的影。
丫鬟端著點心走到后院時,就見一抹黑影正鬼鬼祟祟地立在姚蕓兒的窗口,看那樣子,倒似是在聽屋子里的話一般,聽得有人過來,那黑影頓時一閃,消失不見了。
丫鬟了眼睛,只當自己是看花了眼,剛踏進屋子,就見袁崇武從里屋走了出來,不等行下禮去,就聽男人渾厚的聲音響起:“好好照顧夫人,若有什麼閃失,小心你的腦袋。”
那丫鬟一個激靈,忙不迭地連連稱是,直到男人走后,一顆心還是怦怦直跳的,服侍姚蕓兒時,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神,毫不敢怠慢。
漢城,晚間,總兵府衙。
屋子里的氣氛凝重到了極點,嶺南軍所有的高位將領,皆分兩排,一不地站在屋子里,對著主位上的男子去。
夜靜到了極點,許久都沒有人開口,城外火沖天,正是安慶、灤州、大渝三兵馬,與凌家軍一道,將漢城團團圍住,呈掎角之勢。先前的云梯式、隧道式、撞擊式、強攀式、焚燒式、箭戰式,復又逐一而來,凌家軍來了強援,這幾日都是一又一的攻勢,直讓嶺南軍招架不住,連口氣的時機也沒有,戰況眼見著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凌肅此番使盡渾解數,聯合三兵馬,其勢頭倒似非將嶺南軍到絕境不可。縱觀兩軍歷年來的大戰,凌肅卻也從未如此次般破釜沉舟,不計后果,簡直如同瘋魔,每一次攻城,都是一場仗,兩軍俱是死傷慘重。
袁崇武凝神著眼前的戰略地圖,漢城周邊麻麻地滿了軍旗,意味著城周早已被敵軍占領。
男人眸心暗沉,過了許久,方才道:“城中的糧草,還夠支撐多久?”
“元帥放心,城中糧草充足,足夠再撐三五個月。”
袁崇武點了點頭,又道:“穆將軍與謝將軍的兵馬,還有多久能到漢?”
“元帥容稟,今日剛收到穆將軍與謝將軍的飛鴿傳書,只道數日前燁遭到慕家軍圍攻,兩位將軍不得不駐守燁,與慕家軍大戰,倒是無法領兵相助漢。”
“慕家軍?”袁崇武聽得這三個字,眉頭便是皺,森然道,“慕家多年來鎮守南境,向來不管朝廷之事,這一次,又怎會與我嶺南軍為難?”
“屬下聽聞此次是慕家的六公子與七公子親自領兵,慕家是將族世家,祖祖輩輩也不知出了多位將軍,那兩個小子怕是得了祖宗的庇佑,竟接連得勝,將我嶺南軍打得落花流水,聽說……聽說……”說到這里,孟余斟酌著,似是接下來的話十分難以啟齒。
“聽說什麼?”袁崇武喝問。
“聽說那慕家七公子詭計多端,竟使詐將穆將軍騙至小山河,指使手下對著穆將軍大肆辱,等謝將軍帶著兵馬趕到時,就見穆將軍被他們懸在樹上,赤著上,上就沒塊好。”
袁崇武聞言,心頭自是怒意滾滾,拳頭亦是握,沉聲道:“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
說完,袁崇武將心頭的火氣按下去,對著孟余吩咐道:“你去傳書文斌與長風,要他們盡管凝神對付慕家,守住燁即可,不必領兵趕往漢。”
“是。”孟余俯領命。
屋中又沉寂了下來,諸人皆是臉沉重,未過多久,就聽一聲:“報!”
“元帥,凌家軍派來使者,候在城外求見元帥!”
傳令兵聲音剛落,眾人的臉俱是一變,兩軍戰,不斬來使,只不過諸人與凌肅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卻從未見凌家軍派過使者,此次自是怎麼也猜不出凌肅此舉,究竟是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袁崇武心神一凜,面上卻依舊喜怒不形于,沉聲道:“打開城門,命使者進城。”
“是!”
未幾,就見一位青衫的年輕男子,隨著嶺南軍士兵走進了府衙。正是凌肅旁的幕僚。
“小可參見元帥。”見到袁崇武,年輕男子十分有禮,頓時俯拜了下去。
“先生不必多禮,”袁崇武一個手勢,道,“請坐。”
“小可不敢。”年輕男子拱了拱手,開門見山道,“小可今日奉侯爺之命前來,只為與元帥商議一事。”
“先生有話請說。”
“不瞞元帥所說,漢城被元帥守得固若金湯,侯爺久攻不下,不免焦躁,更兼之雙方死傷慘重,這般下去,只不過是讓一些別有用心之人坐收漁翁之利,是以,侯爺思索良久,終是命小可前來,與元帥商議休戰。”
“休戰?”聽得這兩個字,屋子里的人俱是嘩然,孟余最先反應過來,俯在袁崇武耳旁輕語了一句:“元帥,凌肅為人險,他的話委實不可相信。”
袁崇武不置可否,著眼前的來使,沉聲道:“除此之外,侯爺還說了什麼?”
“元帥果真是快人快語,侯爺的確說過,若元帥想休戰,須得現誠意,不妨將自己的姬與親兒,與小可一道送出城外,待侯爺見到元帥的姬與親兒,自是能知曉元帥的誠意,侯爺定會從漢撤兵,若違此誓,天理難容。”
諸位嶺南軍將領聽了這話,臉頓時不忿,可想到如今日益危殆的戰局,卻又說不出旁的話來,只得齊齊向著袁崇武去。
“你們凌家軍,除了會拿人和孩子做文章,就沒其他本事了嗎?”驀然,就聽一道男聲響起,這聲音十分清朗,約還出幾分稚意,諸人循聲去,卻見此人正是一臉憤然的袁杰。
見到兒子,袁崇武眉心微蹙,道:“大人的事,小孩不要,下去。”
袁杰卻并未退下,而是一步步走到袁崇武面前,著周圍的嶺南軍將領,那一雙眸子炯炯,最終仍是落在了父親上,一字字道:“父親,你敢不敢告訴在座的叔叔伯伯,凌家軍的人為何要你的姬?”
袁杰話音剛落,嶺南軍諸人皆是一怔,夏志生道:“帥何出此言?”
袁杰依然地著主位上的父親,眸心漸漸浮起一抹痛楚,啞聲道:“父親,這一屋子的叔叔伯伯,都是為你賣命,跟著你出生死的兄弟,孩兒斗膽問你一句,你敢不敢和他們說實話,姚氏到底是什麼人?”
袁崇武一語不發,一雙眸子黑如夜空,筆直地著眼前的兒子。袁杰在父親的目下,心頭不由得開始發憷,可一想起白日間在后院聽見的那些話,心頭頓時又悲又憤,不可抑止,當下卻也不曾回避,迎上了父親的視線。
“帥,眼下大戰在即,你還是先回府候著,莫要讓元帥分神。”孟余見狀,遂匆匆打了個哈哈,上前將袁杰一把扯住,作勢便要讓人將這孩子送回去。
豈料袁杰卻一把掙開了孟余的手,走至凌家軍使者面前,道:“凌肅既然將你派來要我父親的姬妾,那他有沒有告訴你,姚氏究竟是誰的兒?你們凌家軍里,到底誰才是的父親?”
這一語言畢,嶺南軍的人頓時大震,就連孟余的臉也是變了,對著袁杰喝道:“帥不可胡說,你怎能將夫人與凌家軍扯上干系?”
“我沒有胡說!”袁杰厲聲道,“這是我親耳從姚氏口中聽來的,的父親是凌家軍的人!生怕咱們知道,可父親明知是敵軍的兒,卻還一直對寵有加,一直幫著瞞著我們!”
這一語言畢,嶺南軍諸人皆愣住了,孟余與夏志生對了一眼,俱是從彼此眼底察覺到一抹驚懼。
屋子里靜到了極點。
袁崇武面無表,依舊端坐于主位上,魁梧的軀筆似劍,盯著袁杰的眼睛,沉聲道了句:“說完了嗎?”
袁杰雙眸赤紅,見父親如此,心頭更是火起,一字字道:“父親明知姚氏的份,卻一直將留在邊,孩兒竟是不知,父親竟已被迷到如此地步!凌家軍害死我軍無數,就連孩兒年時,也曾與母親和弟弟一道被凌家軍的人擄去,這才和父親分別七年,您……您這樣,又如何對得起嶺南軍慘死的士兵,又……怎麼能對得起母親!”
那最后一句話,近乎歇斯底里,字字泣,袁杰終究只有十三歲,這一段話說完后,眸中早已滿含熱淚,只覺滿腔的仇苦與憤恨無傾瀉,早將母親素日里的告誡拋在腦后,竟當眾質問起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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