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天未破曉，晨將升，昏睡許久的方素終於緩緩轉醒。

床邊人雙眼混混濁濁，初時還未回過神來，直到方素半啟半合地掀開眼簾，視線越漸清明之後，轉眸看他。

頃刻間，這人便驟然清醒過來，嚨太過干，張了張竟沒發出聲音，握住他的手。

方素不知自己睡了多長時間，只有一種長睡初醒的倦怠，額角傷口漲疼，令他逐漸回想起昏迷前的事。那時畫面一幕幕過在腦中，心裡頓時又湧起不安，下意識反握住這人手掌，他雖沒什麼力氣，卻把這當作是唯一救贖，低喚道：「橋淵……」

唐橋淵坐了這麼一兩天，此時終於和而臥，僅僅去鞋子，隔被將他抱住，啞聲哄道：「素素別怕，我們在家中……沒事了，你醒來就好，我等了許久……」

言語無章，方素聽著，這才恍然有所意識，著悉簾帳，總算有了死裡逃生的余幸。然他心中驀然騰起的驚訝與怔愣卻不是為此，而是緣於方才聽到的悉語氣。他循著幾分力氣緩慢地側，耳裡那聲稱謂不散，暖進心裡。

方素探手上唐橋淵憔悴側臉，借著明亮燭看他，視線留意到他發頂上的刺目異樣，問道：「你怎麼了……」

「嗯？」唐橋淵瞧不見自己樣子，覆著他溫暖手掌輕輕挲。

等不著回答，然而方素卻沒有移開眼去，目始終停留在原，甚至擔心自己是否看晃了眼，愈將眸子虛斂幾分。唐橋淵見他如此也心生疑，總算順著他的目手過一片發束來，意外瞧得其中竟混雜著幾縷銀白。

這人略作驚訝之後不住聲聲低笑，往前蹭了幾寸，干燥雙從方素眉間吻下，沿鼻梁吻到上，溫存許久，罷了低聲答道：「我的素素總不肯醒來……我獨自無趣，只好走神思索著心中疑問……如此想得太神，竟把頭發都想白了幾。」

方素不知曉自己昏睡時唐橋淵究竟如何急躁，心疼問道：「橋淵……你想什麼竟想這樣？」

唐橋淵話語微頓，目裡含笑他。

「我想，那時中毒，究竟是如何喜你。」

此話出人意料，方素聞言一僵，一時間掩不住眼神中的張難過。唐橋淵將他連人帶被往懷裡更擁一些，又歎息問道：「那時可比現在還要更加深？」

話落滿室寂靜。

方素腦裡耳裡皆在鳴響，這一句問語回環數次才喻意明晰地襲上心頭。他不住眼眶發熱，鼻頭酸酸地到難，傷口本就脹痛，這一瞬的刺激之下更覺頭疼裂，又是甜又是難耐萬分。

「橋淵……」

滿心話語無從出口，方素只小聲呢喃著喊他名字。而這人剖白之後也不多言，帶著數重憐時不時在他眉角淺淺落下親吻，氣氛一時寧謐好。

晨乍亮，窗外暗倏然映出一片緋紅。

方素側眼過去，喜悅難抑，什麼災劫險境、恐慌後怕，盡數丟下。想起當初一紅與這人陌生相視，飲下合巹，到如今心意融通。此間諸事時日尚短，但仿佛已歷過千重難、萬重劫，且如此之後，才終於真正擁有。

——是當真擁有。

方素已不會再覺有分毫的患得患失，不只是因為這人明確道出口的意而已……而是他忽然便覺得，恐怕整個世上都不會有比他更唐橋淵的人。

他無愧於唐橋淵的真心善待，亦無愧於上天的恩賜。從前災劫皆可看作命中考驗，讓他擁有敢於與這人相守的勇氣……

躺在旁之人松懈心，已在轉眼間疲憊卻安然地睡，方素手靠近，輕輕握住他一叢青，捧在手心細看，滋味難言。

又過了一會兒，天明後的廊外傳來足音。

房門輕響，行室的依舊是白萍，姑娘捧藥上前，目轉向床鋪時驚訝駐步。方素偏頭看，將手指豎到邊，對彎眸淺笑。

白萍端著藥碗在原地靜立小片刻，隨後慨出笑來，行近後將藥碗擱到矮幾之上，施禮低語道：「夫人昏睡時只吃了極的流食，奴婢去廚房熬些小粥。」

方素確乎是了，激點頭，輕道一聲「好」。

待這姑娘出去以後，他終於坐起來，簡單作卻如同耗費半力，坐起後甚至眼前發暗。方素捂額緩了片刻，替唐橋淵蓋上一層薄被，小心翼翼地越過他端來湯藥服下。

藥雖苦口，卻正好解了口。

方素飲罷便靠坐在床頭，已無半點兒睡意，但因乏力而著實不願下床。肚裡空空如也，心想自己這樣虛弱多半是被狠了。

剛想了不久，白萍竟又忽然回來房中，手中端來一碗糖水蛋，仔細遞給他道：「夫人先掂掂，粥會慢些。」

「多謝白萍姑娘……」方素飲過溫熱湯藥，嗓音舒適不，誠心向道謝，隨即又問道，「白萍姑娘，我這回睡了多久？」

「一日有余，」白萍順眉低語答過，轉而戲語回道，「夫人如今為何還與奴婢如此生疏？」

方素手捧瓷碗，聞言尷尬紅了紅臉。

白萍頗覺有趣，倒不再捉弄他，明白這人有多麼靦腆，也不真要等他回答，安安靜靜地行禮退下。

方素抬眼看離去影，又垂眸向熱氣騰騰的糖水，滿足彎。

這一日臨近申時，唐橋淵才補足了一場好覺。

這人睜眼便尋方素，但見床上無人，頓時心頭一，驀地掀被下床。然而房中寂靜，竟也沒有方素影，唐橋淵心急如焚，顧不得衫是否凌，正要快步行出，忽然便聽得簾聲。

方素自外走進來，目與他對上，呆呆地眨了眨眼，笑道：「橋淵，你醒了？」

唐橋淵心跳難平，走上前抱他懷，地用手臂箍著，緒緩和後問道：「素素去哪兒了？」

方素彎眸，回抱著他，卻於回答，頗有幾分遲疑。

「就……出去了小片刻，怎知你就醒了……」

這人不能放心，渾然察覺不到方素的為難，依舊問著：「出去哪裡？」說話時垂首看著他，眉間眼裡皆是擔憂。

方素不忍他掛心，不得不紅著臉低聲回道：「喚人燒水，上……有難聞的味道……」

唐橋淵一愣，反應過來後忍不住低聲作笑，偏還故意在他頸上嗅一口，看他臉更紅，講道：「怎麼還是這樣好聞？」

方素推了推他，卻沒當真用上半分力氣。

唐橋淵心覺愉快，片刻後見那緋紅的面忽而退下紅暈，霎時掩下笑容，張又問：「不舒服？」

方素閉眼搖頭，前傾，借力偎在他上歇息了片刻，故作輕松地回道：「無礙，只是稍稍還有些頭痛。」

這人聽罷很是心疼，著他腦後白紗，將微不可察地側半分，以避免著他額角傷口。

唐橋淵此時又回想起當日危急，事到如今，他依然不知方素獨自面對過什麼，卻絕不敢問出口來，只怕方素再回憶起心中恐懼。

他心有顧慮，因而沉默不言，只緩緩著懷裡人的後腦，怎知過不一會兒，方素倒主同他提及此事。

「橋淵，我殺了兩個人……」方素開口便是此話，雖不同於當日的崩潰膽寒，然而語氣中依舊帶著低沉氣息，更多的便是茫然失落。

唐橋淵聽得分明，搖了搖頭，不怕把話說得太過狠，直白安道：「你即便不殺，他們也會死在我手裡。」

方素沉默，暗自想著什麼。

這人只當他難以接，因而耐心等待，沒想到半晌後竟聽他說出令自己無比詫異的話來，且平平靜靜，早無驚懼。

方素道：「如此想來，還是我親手……更好……能讓你些憂慮，不至於覺得我那樣脆弱不堪……」他說著，抬頭著這人模樣，又道，「起碼信我也能保護自己，費些心神，生些白發。」

他話裡含，令唐橋淵中溫暖，仿佛有暖鋪灑心間。

頃，這人含笑吻他臉頰，溫卻堅定回道：「我信你能保護自己，卻也不能放松警惕，從此以後定要將你護得更加仔細……至於幾縷白發算得了什麼？這不過是個開端，往後一生日夜相守，終有一日守你白頭。」

青轉白，從來不是蒼涼事，千萬縷皆是纏綿意。

方素把這話聽到耳裡，彎眸笑，頗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