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時家的爸爸說，還是想把我接回去，兩個孩子完全可以一起養，說我和小樹本來就是好朋友，錯也不在小樹，一定能好好相的……是小樹自己否定了。”

“小樹還跟我道歉，說他的親生父母為了他害我，他很抱歉。說他不像故事里的英雄人，做不到大義滅親，很對不起我，雖然知道元家的爸爸媽媽做錯了事，但還是希我和時家的爸爸媽媽看在元家沒有虧待我的份上，能夠不報警抓元家爸媽……”

“小樹回了元家，我回了時家，兩家再不往來……小樹也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了。我知道他是覺得沒辦法像以前那樣面對我……可是我好委屈啊，如果我只是元朝暮就好了，我有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哥哥姐姐，有一群小跟班，還有全世界最好最棒的朋友。”

“回到時家后，時家爸爸其實不太關心我，他本來也不著家，時家媽媽不太能面對我，每次看到我都是想笑但是又笑不出來的奇怪樣子。我沒有了哥哥姐姐，在新學校新班級也適應不過來，教學進度不一樣，我從別人家的孩子變了倒數，每天都發愁，也不想朋友……也沒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

“新學校期中測驗后要開家長會，時家媽媽作為我的家長去參加了，回來后看著我那見不得人的績單長吁短嘆，說以前小樹在那麼多優秀的孩子里也永遠是第一名，去參加家長會的時候都是聽夸獎去的，沒想到還有家長會上丟臉的一天……”

“我那天好難過啊，我躲在房間里躲在被子里哭得不上氣，然后被傭人發現了，接著被回家的時家爸爸教育沒骨氣……那個周末，我悄悄回了一趟果子巷，我天真的想跟小樹說，我們能不能不要換回來……然后我發現，原來我也沒那麼特別嘛。”

“元家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也都很寵小樹，果子巷的孩子們也很都喜歡小樹，有個以前著我要抱抱的孩子從我邊跑過去，里喊著‘去找元家的小樹哥哥玩啦！’，都沒有發現剛剛路過的是以前的朝暮哥哥……我不是不可替代的。”

“其實是我自己沒本事，我不夠好。所以我回了元家之后不討爸爸媽媽喜歡，在學校不討老師同學喜歡。你看小樹就不一樣，即使從云端掉到了泥里，他還是過得很好、被所有人喜歡。曾經小樹很喜歡我的，他主跟我朋友，說要一輩子做好朋友，可是連小樹都食言了。”

“悄悄回了一趟果子巷，卻誰都沒見又灰溜溜離開了。那之后我更用功學習、寫作業，每次考試都比上一次好……其實也是小學的課程再難也難不到天上去，我用了半個學期就把績提上去了，期末績上沒有一個低于A的。”

“回家的路上我可高興了，我想著這樣的績至不會讓媽媽覺得丟臉了吧，結果回到家媽媽在哭，我的績單遞出去沒得到半個眼神就被撕了四片丟在地上。”

“冬天冷，果子巷的房子沒有暖氣、那里的人家也用不起暖氣，就有在夜里往屋子里放火盆、多取點暖的習慣。那麼多年一直都沒有出過問題，結果那天夜里……有戶人家，因為太冷了，就把火盆放得離床很近，不小心點燃了床單。”

“那戶住的是個單漢，他倒是很快被驚醒了，但是手忙腳火勢反倒越來越大，很快就綿延到了其他人家。那個單漢當時腦子風了似的，不知道趕人，自己一個人先跑了……果子巷里的房子集，易燃的東西又多，那場大火燒得太厲害了。元家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和小樹……都沒了。”

“我拿著學期末的績單高高興興回家的時候，時家媽媽剛收到了‘元家五口人無一幸存’的確認通知……那天是第一次打我。之前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我這個突然出現的親生兒子，可小樹死了之后，覺得我是去討債的，是我害死小樹的。”

“時家的爸爸倒是沒把錯怪到我上。”時朝暮哭得眼睛疼得厲害，眼淚掉得也沒那麼厲害了，可還是停不下來，他說到這里笑了笑，“可是、可是……”

“朝暮啊，你.媽媽過去那些年滿心滿眼都記掛在小樹上，突然得知他不是親生的，這個信息都還沒消化完呢，小樹那孩子就沒了，你.媽媽難過甚至遷怒都是正常的，你忍著點好嗎……我的親生父親這樣說。”

“第一次挨罵挨打，我哭著跟媽媽辯解，我跟爸爸求助委屈。第二次第三次……后來我終于學會了不要辯解、不要求助，再后來，我學會了不要哭，學會了在挨打的時候保護自己點傷。我曾經試圖在媽媽要打我的時候去躲、找個角落藏起來，可那樣媽媽會更瘋，我再次出現的時候會被打得更厲害……爸爸為了‘安寧’，委婉地對我說要順著媽媽，不就隔三差五被打一頓嗎，媽媽又不會真殺了我。”

在自己親生父母的家里，活得還不如寄人籬下，時朝暮經常想自己一定是上輩子做了十惡不赦的壞事、或者下輩子要投胎很厲害很厲害的人，所以這輩子才要吃那些苦。

時朝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突然說起這些事，還是在裴停今面前……可能是因為反正早在裴停今面前丟夠臉了，反正裴停今知道得多，反正裴停今是個啞，反正裴停今知道了之后也記不住、也不可能到宣揚……反正時朝暮現在想找個人說話。

時朝暮看著依舊坐在地板上沒有起來、甚至姿勢都沒有換過的裴停今，歪了歪頭：“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來渡劫的？印白書也算你表弟吧，雖然沒緣關系，但畢竟在被印家收養了那麼多年……你知道印白書的真實份嗎？”

裴停今看出來時朝暮這回是真的在發問，搖搖頭道：“印白書的份的確有些蹊蹺的地方，但他以前待過的孤兒院的院長去了國外，我之前讓人去查了，還沒得到結果。”

“哦，你不知道。”時朝暮點了點頭，“那還算好，要是你一開始就知道卻沒有告訴我……那就太有趣了。”

“朝暮……”裴停今擔憂的喊。

時朝暮剛才哭得太厲害了，可他又在源源不斷的說，顯然并不想被打斷，裴停今也就只能一直聽著看著。

“印白書……很有可能就是小樹。”時朝暮笑了下。

裴停今皺起眉。

時朝暮搖搖頭：“是不是很可笑？我的親生母親因為他的死而記恨上我，為此我挨了那麼多頓打，甚至變得越來越怕疼……我很怕疼，你知道的，可我沒告訴你的是，其實我怕疼更多的是心理因素影響。我小時候很皮實的，也像很多頑皮的男孩子那樣摔摔打打長大的，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媽媽的掌還沒打過來、手里的書或者其他東西還沒丟到我上，我就已經覺得疼得不行了。”

“后來，我去看過心理醫生，想改掉這個怕疼怕到有些奇怪的病，可是沒辦法，改不掉……那反正也不影響正常生活，就不改了唄。”

“裴停今。”時朝暮突然喊了他一聲。

裴停今應了一聲：“怎麼了？”

“算我求你了，放過我，行嗎？”時朝暮的眼淚本來已經停了，可是說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又有了淚意，眼淚從臉頰過，他咽下一道哭腔，努力用平靜的語氣道，“我真的好累啊，不想和過去糾纏了。你每次出現在我面前，我仿佛都能聽到有個聲音在嘲諷我過去的失敗。”

“時朝暮你看看你多失敗啊，裴停今這個麻煩可是你自己追了七年追來的，高興了吧？開心嗎？想要重新開始生活啊？本不可能哦……”時朝暮彎了彎，“是我錯了，我不該在那七年里強求的，對不起，你放過我，行嗎？”

在時朝暮帶著哭意、近似哀求的話里，裴停今渾發寒，指尖止不住的發。

他張了張，一時間卻有些失聲，連都是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