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冰為裴耽關上了浴房的門,穿過天井,走自己所居的寢閣,外間清冽的風稍稍吹干了他頰上的淚水。他喚春時提一桶熱水過來,將披落的長發隨意束起,自己潦草地了,換上了家中的常服。
炭火已燃起,漸漸將寢閣催暖。小爐上煨著藥,還溫著酒,幾縷氣味古怪地糅在一,令奉冰鼻尖發。春時盯著他先將藥喝了,而后才取下酒壺,“今晚您苦了,若想好睡一些,可以喝一點酒。”又小聲補充一句:“但裴相了傷,可不能讓他瞧見。”
奉冰失笑,“嗯”了一聲,他聞見酒氣漸漸流淌,仿佛能讓五蘊六識都鈍一些。他飲盡一盞,又將酒盞扔回給春時,問:“鐘大夫呢?”
“鐘大夫給裴相看過病,也在牽連之列,您忘啦?他早先去鄉下避難,吳管事已派人去請,明日一早開了城門,他就回來。”春時嘆口氣,“橫豎不過幾個時辰,您讓裴相睡一覺,等一等,大夫也便到了。”
奉冰沉默,這沉默中未免含了幾分躁急。“我五更時分宮。”
此夜趙王在明,他固不可出頭奪了趙王的面,但明早他終究要宮的。
“哎。”春時應道,“那我到時來您。”
奉冰擺了擺手。他拿下案上的幾份文書,一一地翻過,做了批注,讓春時送走。
一日一夜之,裴府的大宅早被掀了個底朝天,暫時是不可能住人了。奉冰手撐著腮,另一手百無聊賴地將墨盒打開又關上,聽那鈍重的空響,便想,自己這小宅院里,也不知能否騰出一間廂房給裴耽住。裴耽舊傷疊新傷,只是明日鐘大夫來時,自己已經宮了,要囑咐吳伯多盯著一些。至于那一只繡著蘭花草的香囊,奉冰自己都從未在意過,甚至不記得是在何時弄丟的,也從不曾仔細去找尋,那左不過是一只香囊而已……
他的思緒紛紛然,幾乎要犯困時,眼角余卻瞥見書案一角的書函底下仍著那幾張春帖紅紙,下意識地扯出來,在房中走來走去,一定要為它找尋一個藏之。
“——四哥?”
一個聲音輕輕地響起,聽在奉冰耳中卻如驚雷。他驀地轉過來。
裴耽已經洗得干干凈凈,一月白綢子的里胡披掛在,幅卻有些窄,他一手努力拉扯著衽,卻仍出大片膛,底下的腳丫子著,連木屐都寒冷地哆嗦。他窘迫地道:“春時……是不是給我拿錯裳了?”
“……”奉冰呆住,“這是我的裳!你發現錯了,不知道他麼?”
“我了。”裴耽卻更委屈,“他不理我。他是你的下人,怎麼會聽我的使喚?”
“當年明明是我們一同雇下他的。”奉冰嘟囔。
裴耽看著他的表,往前靠近了一步,低聲:“四哥,生氣了?就因為我穿了你的裳?”
青年步步,溫的話語,卻仿佛嚴合的網羅。
奉冰一下子跌坐在了榻上,裴耽便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來,卻在這時,注意到奉冰手中的紅紙。
“這是什麼?”裴耽問。
“是你的東西。”奉冰回答。
“我的東西?”裴耽更好奇了。手接,奉冰卻不肯,抬高了手臂不讓他拿到,仰倒的軀不自覺地打開。裴耽的眼神一深,欺近過去,輕輕松松地便從奉冰手指間奪下了那幾張紅紙。
啊——看清了紙上的字,裴耽卻像被燙著一般扔掉了它,“——你怎麼會有這個!”
褪了的紅紙輕飄飄飛落在地,上面寫著一些令人耳熱的抱怨,抱怨人的信,抱怨遲遲不到的春天。
“你還說,”奉冰笑,“這樣好的詩,你拿它糊在床。”
裴耽一言不發地凝注著他,那眼神卻并不安靜。
“你給我寫了什麼樣的信?”奉冰又問。
太近了。奉冰不自覺抬起膝蓋,眼神閃爍,輕輕的笑聲像推拒,又像勾纏,好像單憑這笑聲便可以看不見的琴弦。裴耽仍舊不答,左手握住了他的腳掌,神逐漸地繃,近前時,忽聞見一陣酒氣。
“你喝醉了?”裴耽一愣。
奉冰拿兩手指比了比,“就這麼一小點兒,一盞都不到。”
意思就是他沒有喝醉,他豈會那樣輕易就喝醉呢!
裴耽凝著他,哼笑。
奉冰又道:“你不能喝的。我讓春時都收走了。”
裴耽好像本沒有聽他的話,他的另一只手沿著奉冰的腳踝漸漸上小,子也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音都錯了,大珠小珠清脆凌,散碎地落在地上,奉冰都來不及撿拾,于是只有怔怔地看著裴耽的手。了傷的手,都用不上力氣,像隔著水波弄粼粼的月亮,漣漪一圈一圈,抓不住卻飛散,于是只有更,更急迫。
奉冰想站直起,雙卻早已被裴耽得發麻,一用力竟趔趄,裴耽連忙抱住了他,自己卻被奉冰撲得仰倒在地。
連榻也在地上了半寸,嘎吱的聲音甚是難聽,兩人都紅了耳朵。
裴耽扶住奉冰的腰,眨了眨眼,右手繼續往上,隔著紗布與衫,按住了奉冰的左。
奉冰一驚抬眼,呼吸急促起來,發現自己此刻正坐在裴耽上,而裴耽衫不整、春滿面地凝視著他,竟好像他才是那個登徒子。
“四哥。”裴耽的手掌覆在奉冰的膛,于是那心跳的聲音也遮掩不住,在水波中無垠地擴散,“四哥的心,好啊。”
是啊。奉冰想。自己的確是太心了,才會這樣在他手底任他。
裴耽抬起軀,鼻尖便上了他的鼻尖。不知是誰突然短促地了一聲,重的氣息里有清苦的藥味,立刻又被曠冷的夜吞沒。
是吻。和上一回的試探不同,這次是悉的占有的吻。是奉冰以為自己早已忘掉的吻。
裴耽習慣在接吻時閉上眼,那長長的睫會攏一扇刀劍影,脆弱得令人心碎。裴耽的鼻梁直,峰微微上翹,到的時候會有抖的歡喜。
最后才是舌頭。潤的舌頭,和裴耽這個人的稟不甚相稱,暴出來時,不是強迫,卻是一種年歡愉的邀請。他曾經多麼迷裴耽的舌頭啊,好像那舌尖上有糖,他總是忍不住去追逐嬉鬧,然后便不知不覺與裴耽纏在一起。
奉冰的主,終于令所有的暗火都燒了起來。
好像在風浪上顛簸,眼睛里是火,軀里是火,燒得痛了,便只有將舌頭探出來,浮沉翻滾,像在大海中求著一滴水,可是仍舊不夠,無論如何都不夠——
他們曾經那麼相過。
那埋了太久,甚至以為已經腐爛掉,可是當真挖出來,卻發現瘡疤上流淌的還是新鮮的。
奉冰的心都抖起來,好像目睹那鮮將裴耽掏空,又灌注進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