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逸醒來時,姬胤套著侍衛長的家常便服,正坐在桌前看太醫定下的藥方。
越看,他眉頭皺的越深。
一一這一長串藥方,全是強健,祛邪扶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藥材。看來昨日太醫所說不虛。
一一“殿下,此人心疾甚重,一直以來是靠著藥續命才頂到了今日。昨日不知什麼變故,心肺一時間不堪重 負,本來就該斃命了的。竟然沒有當時而亡,已經算是上蒼眷顧了。”
“所以你的意思”
“陛下,此人命如何,只看造化了。除非有什麼有什麼不世出的靈丹妙藥”
太醫也心知楓丹的貴重,只有大燮的君王才有資格用。他若是隨意提議,已經算是僭越了。姬胤也知道他 的顧慮,所以昨晚謝過他,就請他離開了。
太醫何曾知道,他已經一時沖之下,將那楓丹給他用過了。太醫大概更不曾想到,就連那楓丹,也只是得 到了現在的結果,保了那人一條命而已。
一一果然暍酒誤事!若不然也不會撿了這麼大個麻煩回來!現如今又該如何?
一一趁他沒醒,將他整個丟回池塘邊的爛泥里,不知來不來得及?
姬胤一邊想,一邊瞥了年一眼。卻不想年一雙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漆黑而深邃,帶著幾分好 奇。
但兩人目對上,年眼中立刻布滿了敵意。
一一方才的好奇全被遮掩了。仿佛一潭碎冰,覆蓋住了所有生機盎然。
一一這人究竟什麼來頭,為何對旁人有這麼大的抗拒?
“你什麼名字?”
“你又什麼名字?”
姬胤無語。對方打量他的著,開口問道, “你是大燮的侍衛?”
“我是狼鄴的貴族。”年神態傲慢,“我有話問你。
“怎麼?”
“昨夜,你給我吃了什麼東西?”
“保命的瘡藥。”
“這麼說,算是你救了我?”
“所以你將我帶到這里,是想索要報酬?
姬胤眼睛一瞇,上下打量著對方。他微微一笑,
“這位貴族大人。敢問你什麼名字?”
“你想干什麼?”
“不然,我去找誰要債?這位貴族大人,你知道你昨天吃的藥啊,那可是我父親給我的。靈丹妙藥,藥到病除 一一你要不要賠我這份藥錢? ”姬胤忍著笑,“畢竟我是個一貧如洗的窮侍衛。”
那狼鄴年低下頭,思索片刻。當他再次開口的時候,臉上的敵意倒是不見了,剩下的只是漠然。
“是這樣。可以,但若是我不能活著回到狼鄴,你什麼都得不到。”
他抬起頭,
“你讓我在這里住幾日,等我恢復,能夠回狼鄴的時候,我會給你報酬。十兩黃金,夠不夠?”
一一十兩黃金?大概夠在這大燮都城里買下一個四進四出的院子,配上幾十名仆役,再加上百畝良田。
一一又或者可以買下指甲蓋輕輕刮下那麼大的一丁點兒楓丹。
姬胤一邊想著,一邊點了點頭。
“可以,我們說定了。”
5、
大燮、狼鄴和玉瑤三國鼎立。其中玉瑤文教昌盛,大燮國力富庶,狼鄴雖然這兩樣都是最弱,但民風剽悍, 再加上地形復雜易守難攻,絕對是個油水又難啃的骨頭。所以這三個國家之間維持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邊境偶 爾有些小沖突,但卻不會影響大局。
許多年不打仗,彼此關系也算緩和。上層之間時有通親,這樣幾十年下來,三個國家之間的上層貴族往倒 是很多。現如今,維持幾個大國間良好的社關系,已經為這片大陸上地緣政治的重要組部分了。
這就是姬胤從小能夠與白清玩到一的原因。
這也是這次大燮主辦貴族年聚會這一場社盛事的原因。
一一現在,這同樣是支撐著姬胤沒有當場拂袖而去的,睢一原因。
姬胤坐在主座上,揚起一邊眉。
他的對面坐著十幾個人狼鄴貴族,其中最前面的一個,據說就是幾天來頭次面的狼鄴太子冉逸。
這位鄰國的太子發言實在太過離譜,姬胤一時竟分辨不出他是真的這麼蠢,還是有意為之。他的夸夸其談, 幾乎耗盡了姬胤的所有耐心。
一一早知道,還不如留在別院看那位“狼鄴貴族”吹胡子瞪眼了。
說起來,那小子戒心真的很強。幾天過去了,居然還不肯吐自己的姓名。
姬胤面上依舊帶著得的微笑,腦子卻早就走神了。
而狼鄴人里面,坐在那位“狼鄴太子”后的,就是禹王爺。此刻,他邊的侍臣湊上來,小聲對他說著什
“禹王殿下,他說的是不是太多了?我看大燮太子已經面不悅了。”
“無妨。反正這個冒牌貨頂著冉逸的名字,表現再差,丟臉的也是他冉逸。”
“可是我們只是讓他上一面,不要引起疑心。這個贗品說話太多,會不會引起大燮太子的注意?”
“大燮太子一定很在意,為何冉逸這麼久都沒有出現過。”禹王氣定神閑,“只要有一個‘太子’面,他就會打 消疑心的。我們只要將這一次搪塞過去就好,想來面對這樣的蠢貨,姬胤也不會想要與他深。等我們找到冉 逸,要了他的命,回去之后我順理章接替太子位到那個時候,大燮聽說了這消息,更不會有人在意今天這
個冒牌貨的表現了。”
幾個月后,姬胤果然收到了狼鄴國傳來的消息。這消息,也確實關于一個皇子的死訊。
但故事的主角卻不是冉逸,而是這位禹王。
“眶眥必報。”姬胤聽說了,微微一笑,“果然是他的作風。”
只是,姬胤沒料到,這只是一個開始。之后的數年間,他竟然慢慢習慣了,狼鄴宮廷中不斷傳來與皇子有關 的噩耗。
狼鄴上一任君主駕崩后,冉逸繼位。姬胤本以為奪嫡之爭告一段落,皇室剩下不多的脈總該保存下來了。 可誰想更是變本加厲。狼鄴皇宮中傳來的死訊多到他起了疑心,不得不專門派一支斥候隊,去調查與那人相關的 一切。
一一卻沒想到,最后他發現,那瘋狂而殘暴的一切,居然在自己上,找到了源頭。
原來,冉逸從他邊走了一樣東西。
那是白清的東西。幾張紙上,記載了一個駭人的。
姬胤從沒想過要利用它們,更別提會宣揚出去。白清是他的好友,哪怕日后兩國不再這般睦鄰友好,他也 絕不會用朋友托付他保管的東西做文章。也許這是白清敢將東西寄存在他這里的原因。
可是他和白清都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有一個狼鄴年,打開了那個塵封已久的箱子。
然后一一將它記在腦子里,像是抓住一救命稻草一樣,帶回了狼鄴。
6、
但其實,冉逸想要帶走的東西,并不只有這麼幾張紙。
他還想要更多。
7、
姬胤這一次吸取了教訓,沒有暍太多酒。所以從宴會上歸來時,他依然維持著清醒。
只是還是會頭疼。
但他沒忘記換上侍衛的服。
“太子殿下”侍衛長一邊服,一邊吞吞吐吐,“您留在房間里的,究竟是什麼人?”
姬胤沒有回答。他反問道,
“前幾日你調查的事,你查好了麼?”
“查好了。”侍衛長老實匯報,“狼鄴那邊,我人暗地一一排查,自太子冉逸以下的貴族,有名有姓的都不曾 失蹤。”
“你確定?”
“陛下,上一次宴飲會,除了太子冉逸托病沒有出席,狼鄴算是全員到席。但太子若是失蹤,這麼大的事
何況今日,冉逸出現了。所以那個人,要麼不是狼鄴人;要麼本不是什麼貴族,起碼不在我們邀請之列。”
“嗯。”
“所以,殿下,他必然并非顯赫的貴族。若是一名普通的狼鄴侍從,或者小貴族,為何會平白無故遭到追殺? 還有一種可能,他會不會本不是狼鄴人,而是穿上狼鄴服飾偽裝被追殺,蓄意接近殿下你?屬下以為,這事 大有蹊蹺!無論如何,都不該”
“停。”
侍衛長立刻住了。姬胤看他一眼,
“若是真的刺客,心中應該清楚,那一夜若不是我暍多了酒,是不會離開宴會現場的。就算離開,我也絕不會 隨便將人帶回去。”
“殿下說的是,可”
“接著去查。查出這人份。”
“是!”
侍衛長領了命,依舊不能甘心。
“但是在那之前,屬下以為,殿下依舊不應該留下他。”
“無妨,我心里有數。”
侍衛長要說什麼,姬胤心中一清二楚。
侍衛長是個老實忠厚的人,大概還是有些擔心的一一太子留了不明來歷的人在邊,還每天換上侍衛服與 之私會。那人什麼份?有什麼目的?陛下與他在一起做些什麼?又會不會有什麼不利?
但他不知道的是,到現在為止,姬胤連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更談不上其他接。
那年十分謹慎,態度也很戒備。他從不曾主開口與姬胤說話。
按理說,這樣傲慢而不識好歹的人,他早就該將之掃地出門。姬胤也不是那種喜歡戲弄旁人的人,沒什麼非 要留下他的理由。
但他還是留下了。
或許是舍不得那一顆價值連城的楓丹吧。
畢竟是自己耗費甚劇救下的人,總不好真的讓他自生自滅。對吧。
7、
姬胤帶著一酒氣回到別院中。
今天他已經盡量推讓,無奈賓客們太過熱,依舊給他灌下不好酒。尤其是那狼鄴的禹王,似乎分外想要 給他留下什麼深刻印象。
姬胤一見到他,立刻出了他的封號。禹王當時真是喜形于一一他卻不知,在姬胤心中,他的名字早就跟 謀殺綁在一起了
而且還是在他大燮的地盤里謀殺。真是不知死活。
姬胤心中冷笑,臉上卻沒什麼異樣,依舊是周到應對。
只不過狼鄴這個國度,在這一天里拜那個愚蠢的“太子”和這個面目可憎的禹王所賜,已經在他心中敗了所 有好。
一一未開化的野蠻國度,果然做事不通人道理。
當然,也有例外就是了。
但姬胤能夠肯定,那個狼鄴年,絕不是這個例外。
因為姬胤一進到房間,就發現,他前幾日擺在這里的所有東西,全部都被翻過一遍。尤其是幾本書籍,雖然 被仔細擺了回去,但姬胤依舊能夠看出,是每一頁都不曾放過。
姬胤心中驟然升起些不快。加之飲了酒,他頭疼得厲害,便坐在桌邊一句話也不說。
連看也沒有看那年一眼。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年主對他說話了。
他說,
“你為什麼每日酗酒?”
“你家人也不管束你?
“我在問你話。你沒聽到嗎?! ”
一一大燮太子,未來的帝國之主,第一次被人這樣咄咄問,還被厲聲訓斥。姬胤慢慢扭過頭去,抬眼看了 看年。
年突然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