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用過早膳,王知柄向竇鐸告辭:“……家父只囑咐我把妹妹接回去,有些事還不知道,我要跟父親說一聲才好。”
在西北的那些年,王知柄不僅服侍父親的飲食起居,盡了做兒子的責任,還幫著因在獄中倍折磨而不能長時間伏案寫字的父親整理書籍,抄寫邸報,書信舊友,把幕僚該做的事也做了,早就習慣了父親給他去辦一件事,他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只管把事漂漂亮亮地完就是了,而不是遇到困難就向父親訴苦或是抱怨甚至是稱功。
王映雪的事也是如此。
他以為雖有波折,但最終還是能把妹妹帶回去。
可現在,事早已偏離了方向,他已沒有辦法做決定。
竇鐸笑道:“那是應該。”
親自送王知柄到了門口。
轉卻聽到王知柄的小廝向王知柄低聲稟著誰來了。
王知柄聽了臉微變,急匆匆往外走。
竇鐸心中一,悄聲吩咐杜安:“你去看看!”
杜安應聲而去。
過了約莫兩炷香的功夫才回來稟道:“來的是王大人的一個隨從,聽那口氣,好像是說王大人要到什麼甘肅去做了,讓王大爺立刻啟程前往西安……”
竇鐸騰地一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難道,皇上要止馬市了?”他皺著眉頭,向了棲霞院的方向。
與此同時,二太夫人也得到了消息。
挲著手中的箋紙,沉思了半晌,了的柳媽媽進來:“天天呆在家里也沒意思,我們去六太太那里串串門。”
柳媽媽忙笑著應是,幫著二太夫人捯飭了一番,安排好近服侍的丫鬟、婆子,扶二太夫人上了小竹轎,親自打了把青綢桐油傘,去了紀氏那里。
紀氏正和王嬤嬤說著己話:“……邊關馬市有利有弊,曾閣老新晉,就算想了邊關的馬市,按理應該徐徐圖之才是,否則一個不慎,就可能全盤皆輸,未免太急了些。”又道,“不過這招也走得妙。人人都知道王大人是鐵了心要馬市的,那些下面的人縱然反對,想到王大人的決心,想必也會思量一二,想必很快就打開局面,這馬市想要,還真得就王大人不可。”
聽說二太夫人過來了,兩人都很意外,互相使了個眼,紀氏帶著王嬤嬤笑地迎上前去。
二太夫人眼睛掃了一圈,笑道:“怎麼不見壽姑?”
紀氏眼皮子微跳,笑道:“蕙哥兒已經開始學《論語》了,芷哥兒跟著我讀了兩天書,上學沒幾天,《三字經》已經快學完了,比起族學里同齡的孩子都要快很多,不免有些翹尾,我尋思著一時還好,長此以往,只會驕傲自滿,得想個法子暗暗挫挫他們的銳氣才行,”說著,挽了二太夫人胳膊,“壽姑那里,不免有些照顧不過來,可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看先前跟著七叔每天練字,就找了本法帖,把拘在家里練字,一來遵了西府那邊的規矩,二來也免得跑,省得到哪里或是撞到了哪里我沒辦法向七叔待。”
二太夫人聽得連連點頭,把竇昭放到了一邊,仔細地問起兩個孫兒的學業來。
紀氏一邊服侍二太夫人在廳堂坐下,一邊把兩個兒子在學堂的事講給二太夫人聽,把個二太夫人歡喜得眼睛都瞇了一道,不停地拍著紀氏的手:“都是你教得好,都是你教得好。”然后嘆道,“我們竇家這麼多的兒媳婦、孫媳婦,要說比你會說話的,有;要說比你會服侍丈夫、孩子的,也有;可要說比你會管教孩子的,你若自謙是第二,卻是沒人敢自稱是第一的!”說得紀氏滿頭冷汗,自己本想從這灘渾水里拔出來,不曾想三言兩語的,又被二太夫人繞了進去。心里明白的,知道二太夫人這是給搭臺子,到時候好把西府那邊的孩子送到邊教養,不知道的,還以為自認為是江南名門之后,傲慢張狂,沒有把竇家的這些媳婦、孫媳婦看在眼里。
若是以后兩個兒子都比別人早早地就金榜提名了也就罷了,若是有哪家的兒子在蕙哥兒和芷哥兒之前中了進士,冷嘲熱諷的話只怕聽也聽不完。
一時間不知道婆婆這是在抬舉呢,還是要把架在火上烤?
好在二太夫人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打轉,說是要去看看竇昭,由一大群人簇擁著去了書房。
竇昭正坐在畫案前練字,雖然有妥娘和采藍幫著打扇,小臉還是紅紅的,鼻尖全是汗。
覺到有人進來,還是把最后一筆寫完,這才抬頭打量。
見是二太夫人,笑著將筆給了旁邊服侍的小丫鬟海棠,由妥娘抱著下了太師椅,給二太夫人行了禮。
二太夫人呵呵地笑,對的人道:“看這小人兒,這才跟著六太太過了幾天,就規規矩矩的像個小大人似的了。”
旁邊的人都跟著哈哈地笑。
紀氏的眼底閃過一無奈。
竇昭則似笑非笑地著二太夫人。
前世,父親懵懵懂懂地娶了王映雪,兩家了姻親,五伯父為了得到王行宜的支持,了王映雪在竇家最大的靠山,了個讓人看了就不舒服的絆腳石,若想平平安安地長大,最好別惹王映雪的眼,所以被送到了田莊和祖母生活。這一世,王映雪了父親的妾室,五伯父為了讓王行宜俯首讓路,就要利用對付王映雪,了竇家的香餑餑,為了拿,所以二太夫人就要把養在東府,養在眼前。
一生一死一念間,人生卻顛了個個兒!
真是讓人說不出來的可笑。
※※※※※
七月中旬,父親和六伯父順利抵達京都,各送了封平安信回來。
而遠在延安府甘泉縣的趙思,也接到了外甥竇昭的一張紙條。
他氣將紙條了一團狠狠地丟在了地上:“竇家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我不寫同意書,他們兩家怎麼結親家!”
趙太太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看著被丟在書房正中紙團,俯撿起,慢慢地展開,挲著平了放在了丈夫的書案上。
“我剛問過送信的人了,”給趙思倒了杯茶,聲道,“竇世英去京都參加鄉試了,把壽姑托付給了六太太照看,他們是紀氏鋪子里的伙計。”
“你是說?”趙思的目不由落在了那張被他得皺的紙條上。
“壽姑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筆都拿不穩,”趙太太道,“怎麼會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趙思的目頓時變得明亮而犀利起來:“你是說,這信封是六太太借壽姑的筆寫的。”
“是不是,現在還不知道。”趙太太斟酌地道,“我只是覺得這幾句話大有深意。”
趙思冷靜下來,坐在了書案前,將只寫了短短幾行字的紙條迎著日舉了起來……
※※※※※
王行宜中等個子,獄中的酷刑、十年的流放,讓他華發早生,憔悴蒼老。
此時他穿了件布葛站在花圃前,若不是雙目開合間神采奕奕,他看上去如同一個風燭殘年的農夫。
“竇鐸,”他喃喃地道,“他這是在我……賜死映雪啊!”
王知柄駭然,嚇得驚出一冷汗來。
“爹爹,”他高道,“您不會……”
王行宜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我王行宜是有不教,可他們竇家難道就一點責任也沒有嗎?說映雪害死了趙氏,映雪是頂撞了趙氏?還是在趙氏的碗里投了毒?不愿意映雪進門,咬著牙不答應就是了,難道映雪還能繞過進竇家的門不?既然答應了映雪進門,那趙氏就應該謹守妻妾之道,該管的管,該罰的罰,該賞的賞,偏偏又做出這等的姿態來。難道那竇萬元納個妾就要死一回嗎?到底是那竇萬元害死了趙氏還是你妹妹害死了趙氏,我看只怕還兩說。你不要聽風就是雨!可是你妹妹,是供你吃,供你穿,幫你照顧妻兒的妹妹!”
王知柄噤若寒蟬。
王行宜卻依然怒氣難消,道:“映雪若是有錯,該怎樣就怎樣,我這個做父親的絕不推諉,我也能保證映雪不推諉,可他竇鐸如果想把趙氏之死栽到映雪頭上,我也是絕不會答應的。”
王知柄不由苦笑,道:“爹,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映雪這樣,總歸是有些不妥當……”
“文蔚,是我對不起你們!”王行宜喊著長子的表字,神突然間頹然,“你自聰明伶俐,卻到今天連個秀才的功名也沒有;你弟弟從小在眾人的白眼中長大,膽小懦弱,沒有主心骨;你妹妹小小年紀為了營生拋頭面,怎比得上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千金閨秀心思單純?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別過臉去,怕兒子看到他潤的眼眶,“一將功萬骨枯。我為了自己,害了你們!”他說著,猛地回過頭來,目如鷹地盯著王知柄,“你們若是有什麼錯,我愿意千倍萬倍地補償別人,可若是想讓我為了自己的虛名置你們于死地,那就讓他們先取了我的命吧!”
鏗鏘有力的聲音回在花圃里。
王知柄“撲通”一聲跪在了父親的跟前,淚水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爹爹,不與您相干,是我們不爭氣,丟了您的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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