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之下,白鶴劃過無盡山野。
吳清婉在空曠天地之間俯喂藥,自以為無人知曉,卻不知云海之上,一直都跟著一雙眼睛。
雷霆滾滾的云海之上,可以看見星空與明月。
頭戴斗笠的老陸,背負雙手懸于高空,低頭看著從云層下飛過的男,深邃雙眸中顯出幾分古怪。
注視良久后,老陸終是偏開了目,輕聲念叨了一句:
“現在的年輕人,真……”
方才在水潭旁看到尸骸上的劍痕,老陸便徹底確認了那個天才,就是他剛來時便注意到的左凌泉。
哪怕早就猜到有這種可能,老陸心里還是生出了幾分意外——因為左凌泉年紀太小了。
哪怕是在南方九宗這種仙家豪門,自用天材地寶培養,十七歲半步靈谷,也是極其罕見的好苗子。
左凌泉沒有憑借任何外力,在大丹朝這種窮鄉僻壤,靠著自大毅力走到這種地步,還自行悟出了自己的‘劍一’,未來就有多高,老陸都不敢想。
老陸幽篁巔峰的修為,也算玉遙州有名有姓的劍仙,但說實話,他打心眼里覺得自愧不如。
不如的地方,并非修為,而是‘為人’。
他方才查看過周邊所有痕跡,已經反推出了這次搏殺的過程。
左凌泉遇到伏擊,絕境之下,從始至終都未曾拋棄同伴,不余力地在尋找生機。
敢向更強者出劍,對手再強,都未曾懷疑過自己的劍;差距再大,只要還有半分余力,也得把手中劍刺出去。
后來同伴舍換取生機,左凌泉沒要,反而提劍再次沖絕境。
這個做法并不是魯莽,而是出于埋頭苦練十四年沉淀下來的自信,和‘只要一劍在手,便不會讓親朋為自己流一滴’的責任心。
僅憑這兩點,老陸便知道自己教不了這樣的徒弟。
一是因為他若是設地,面對同樣的對手,絕沒有左凌泉這樣近似‘莽夫’的自信。
二是因為,他年離家出走棄雙親、癡迷劍道負紅,連當人都不配,更不用提責任心,他拿什麼教一個,敢為親友不顧長生舍犯險的人?
老陸在此地停留這麼久,目的是想看看悟出‘劍一’的天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和自己區別在哪里。
現在他看到了,也沒太多特別,就是心好罷了;不是天道站在左凌泉那邊,而是‘道’在左凌泉心里。
……
老陸孤一人,在蒼茫天地間懸停了許久,直至白鶴消失在視野盡頭。
他本想就此悄然離去,但心里還是有點念想——教不了歸教不了,稍微提點一下總行吧?
這就和一個劍客瞧見一把仙劍一樣,即便用不了,一下也能過把癮不是。
老陸蹙眉沉思——以左凌泉目前的況來看,缺的東西無非一把好劍,和一本修煉功法;懷一劍破萬法的‘劍一’,其他東西都是錦上添花之。
劍客佩劍,猶如手足發妻。
老陸終究還沒死,隨佩劍是不能送人的,那能給的東西,就只有修煉功法了。
老陸能躋幽篁,所修的功法,肯定是世間第一等;但傳給左凌泉的話,有點不合適。
因為上乘法決放在左凌泉手上,境界攀升肯定極快,而邊人沒法跟上。到最后,很可能重蹈老陸往日覆轍——獲得功法境界飆升,很快和邊道‘仙凡兩隔’,一心求道負了紅,等回過頭來后悔時,已經了此生難以抹平的心劫。
老陸想提攜左凌泉,但不想害了左凌泉,所以他的功法不能給,得想個兩全其的法子……
兩全其……
老陸在云海上斟酌了良久,忽然靈一,倒是想起了一種可以不離不棄的修行法門,非常適合目前的左凌泉!
他從袖子里翻出了劍皇牌,心念微:
“齊甲。”
玉佩亮起微,片刻后,傳來回應:
“老陸?咋地啦,找到那個天才了?”
“找到了,就是上次說的那個好苗子。”
“我就說嘛。覺如何,和我比起來孰強孰弱?”
“云泥之別。”
“誰是云誰是泥?”
“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是泥?老陸,你這就有點過分了……”
“別廢話。以你的名義,去仇封那里,把《青蓮正經》殘卷討要過來。”
仇封是驚臺執劍長老,又是荒山尊主的子孫,在驚臺地位超然;齊甲聽見這個,有些為難:
“老陸,討要功法倒是沒啥,但你當好人,憑啥讓我欠人?”
“你不去,就讓你爹給你換個護道人,我留在這里養老了。”
“老陸,你這就沒意思了……算了算了,我去問問,你稍等。”
玉佩流消逝。
老陸收起玉牌,在云海之上安靜等待,心中也在思量。
世間修士,因為各境的修煉目標不同,修行法決自然不會前后皆通。
普通功法只能通十二重關,靈階煉八脈、地階煉五行、天階煉三魂、仙階煉。
分別對應的,就是‘煉氣、靈谷、幽篁、玉階、忘機’。
能用到的境界越高,功法品階自然也越高。
《青蓮正經》是天階功法,最高能煉到玉階;不過仇封手中這本,和世間其他功法一樣,都是殘本,只記載了前期的修行法門;好在全本功法沒有失傳,日后可以追溯源頭。
這本功法,還是老陸‘年輕’時,和仇封一起斬妖除魔,偶然之下得來;當時一起分贓,老陸沒要,如今想來,倒是正適合左凌泉現在的境況。
老陸在云海上盤坐,等待約莫半個時辰,玉佩微微,隨著心念微,聲音再次響起:
“老陸,你這糟老頭子壞得很!還《青蓮正經》,呸——,名字起得正兒八經,怎麼是本雙修功法?”
老陸面古井無波:“修行功法,好用即可,哪有正經不正經的說法。”
“嘿?!那也不是我用啊。我方才跑人仇大長老座前,神端正、眼神誠懇地討要功法,說我想學。你是沒瞧見人仇前輩那眼神——言又止、止又言,先是眼神古怪地搖頭,后又意味深長的一笑。心中指不定把我想什麼人了。”
老陸對此毫不意外,畢竟這和向長輩借閱房中沒啥區別,他讓齊甲去要,便是因為自己不好開口。
“行啦,記你個人。”
“記人不夠啊,我形象崩碎,還拿出箱底的珍藏,才和仇前輩換來,給別人也太虧了。要不你讓我先學會,然后再取走?”
“你劍心不穩,學這個會魔道。”
“唉~……算了算了,你來拿吧。話說仇封那麼正派的人,沒想到私底下,還藏著這種不正經的東西,嘖嘖……”
……
老陸收起玉牌,手放在腰間,屈指輕彈。
只聽一聲‘嗆啷’劍鳴。
腰間三尺青鋒出鞘,未曾看清長劍真容,長劍便化為一道白流,穿過雷云布的云海,朝西方疾馳而去。
驚臺位于荒山西側,棲凰谷在荒山東側,其實兩者之間就隔了一個荒山山脈,距離并不算太遠;不過荒山主峰太高,山脈深又妖橫行,一般不會有人從山里面橫穿過去;大丹朝的人要去驚臺,得先去大燕,兜很大一個圈子,才能抵達。
老陸能發現左凌泉留下的劍痕,也是因為從大燕過來,走這里去驚臺比較近。
老陸在云海之上等待個把時辰后,一劍西來,眨眼返回了老陸的劍鞘之中,劍柄后方懸浮著一枚玉簡。
老陸抬手接過玉锏,稍微察看了下,微微點頭。
雙修法門講究‘相衡、互補’,因此雙修道最好境界同等、五行相生。
如果相差懸殊,境界高的也可以自我犧牲反哺道,讓其得以跟上自己的步伐,最適合左凌泉這種重義的人。
不過,左凌泉修行以來,都是穩扎穩打自食其力;隨手贈與機緣,會讓左凌泉‘一夜暴富’,覺得自己福緣深厚,從而影響了自養出來的好心境。
因此這本功法,還不能直接給左凌泉。最好的法子,是給左凌泉的道,讓道間接傳授;這樣福緣是道的,左凌泉于被修的一方,即便有所慶幸,也不會太干擾自心境。
至于功法該給誰……
按理來說,該給左凌泉的未婚妻。
但老陸之所以靈一閃,想到找一本雙修功法,便是因為瞧見左凌泉邊,有個近乎完的修行對象。
雖說是左凌泉的師長,但事急從權都親了,為了大道雙個修,想來也不會太為難那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