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當值宵,空落落的街,此時的金陵沉寂在萬家夢中,宛如一座死城。遠似有夜啾鳴,凄清尖銳。
漸行漸近,馬蹄聲止。
紅漆木牌匾上題的那一歡字,嫵遒麗,似人的腰。
推門半開,一清冷寡淡的月。映出綽約行來的孤瘦影子。執把折扇,步步行來。
怎料偌大酒樓,唯那中央長桌的一豆燭火,半壺酒香,并未有半分刀影,竟還有個人候著。袍加,恭謹肅然的模樣。后兩個隨從,沉默端立。
“沈大人。下乃……”那男人才要起行禮,但見瑤雙目一凝,微微轉笑。聲還未落,早飛踏于木桌上,把折扇倏然抖開,宛如利刃般迅捷,白影一晃而前,濺三尺,應一顆頭顱沖天而起!
右側男人登下將腕翻轉,變出寸長短匕,欺瑤還未反應,便照著脊背捅來,只是還在三寸之外,瑤卻將那扇子背后一擋,橫手略過酒壺,照著另個飛撲上前的面上兜頭摜去,清脆聲響,酒水四濺。劈面又是一扇掃過,霎時雙道流迸飛。
男人捂面慘,眼前已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并不算難纏的高手,何況他并沒打算留下活口,三五招一過,四下歸于沉寂。
瑤垂目而立,折扇已稀碎不堪,被隨手棄擲在地,落在那無頭尸的泊中。
空沉默中,忽聞頂樓朗笑聲。
“長夜無賴漫漫,鄙人不才,與沈大人行個樂子,可不要見怪才好!”
瑤偏過頭,四周忽便燈火大亮。看那發聲之人自長梯緩步踱來,尋常褐,眉眼帶笑,亦在打量著他。
瑤口中道出一個名字,“尚承安?”
“嗬。大人好記。下不才,現忝居按察使司之職。曾經在殿試邂逅,這一別數年,當年探花郎竟修得如此手段,教
我真是不敢相認了。”男人四平八穩地笑。其實脊背還有未散盡的寒意,是的,那時他印象中的瑤,終日不多言,總是于一眾書生間好脾氣地笑著,甚至有點文人的贏弱。而就剛剛,瑤殺人如同飲酒那般暢意又狠絕,現下也沖他溫文爾雅地微笑。
瑤整理袍袖,似不經意道,“看來尚大人是有意考究我的本事,證實傳聞真假,才有適才那一出了?”
尚承安訕笑道,“咱們都不過是替上面做事,哪個還做得主呀?”斂容三分,宣道,“圣上口諭——”
瑤也不,別說下跪,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把個尚承安好不尷尬,只得強道,“……下奉旨請梵音姑娘宮,若是沈大人就此作罷,圣上會……”
到底是捅破了。尚承安反而坦然,他手中有王牌,且不是一張,這次本是萬無一失,怕什麼?
瑤瞇著眼睛,打量著他后數十影衛,為首的頗是悉,突然笑意漸生。
“尚承安,你說死人會不會說真話兒?”
男人神一凜,下意識退了一步,“不會。”
“那活人為了不想死,會不會說真話呢?”
言至于此,已無話可說。瑤倒提寒劍,近數步,眉眼彎彎,笑的好不詭異,“一柱香,你算好。”
刷!
只是一瞬間,尚承安一閉眼那麼快,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邊的影衛嘩啦啦沖了上去,在他個外行人眼中,只看一團人影匝匝將瑤圍個嚴實,耳畔是凌而清脆的刀劍聲。
側為首的男人沒有沖上去,護衛在尚承安側。
“……能行麼?”尚承安了一把汗。
男人五周正,周一沉穩之氣。端視前方的戰勢,只說出一個字,“懸。”
似乎為了印證他的話,又一人應聲而倒,那原本看似堅不可摧的攻陣
已被撕裂一角,他眉頭一鎖,復而凝視,忽而喃喃語道,“他有應……”
是了是了,若是那不通門路者,只見得那戰勢紛冗雜。一連串人影在木桌木凳間跳騰閃挪,然而但凡是個中行家,不難看出原本團而圍攻瑤的一群影衛已分裂開,自相殘殺。
刀劍影中,那把男聲似是縹緲虛無,又奇在清晰貫耳,輕輕笑著,“數年未見,還能道出你的名字,你猜朝廷中,可有我恩澤府的人?”
尚承安又驚又怒,好似被戲耍一般,幾乎跳腳對著旁側男人吼,“那你還不殺了他!啊?!”
反水的影衛軍早已一盤散沙。男人角微彎,似乎在嘲弄。
一記鷂子翻,劈手奪去影衛的劍,俯首而下,空中與瑤拼一記。
似有火花迸濺而出,兩人俱退數步,瑤看著面前年輕面龐的高手,穩住氣息,神跟著鄭重起來,“影衛的手段……你便是楚元一?”
男人未待落地,一腳踢在木桌上,再躍而起,直攻下盤,口中應道,“然也!”
影衛營,朝廷的爪牙,個個都是打起來不要命的。為殺手,或贏,或死,從未有認輸這條路可選,所以楚元一上來便用了最為狠辣的路數,挑,刺,捅,劈……其凌厲之,在瞬間倒似穩穩控住了瑤。
兩道影驚鴻游龍般在木桌間騰飛,似乎有一種凌駕在刀劍影中的。
瑤驟然應對這位年輕高手紛至沓來的攻勢,一時間倒顯倉促,只是連著避閃,口忽而一團熾熱,讓他有了不詳的預。
楚元一早就知道,這是個難纏的敵手,而他雖然近格斗已名列佼佼,終究是力上遜卻三分,如此纏斗下去并無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要的是盡快決斷的結果。
腕抖劍花,飛步連行,眼前的人已不是人,只有那致命的要害的點,暴在他
眼前!如是將速度到極致,楚元一冷肅面上劃過一微笑。
這看似難纏至極的對手似乎并無傳聞中那麼可怖,節節倒退,最后看他提氣回,鋒上一挑,瑤輕功躍起,未至落地,又倏然收了劍勢,游刃有余地一旋,貫鼎之力,便橫掃而過。
瑤卻不避閃,又似乎來不及避閃,將鶴氅廣袖一招,生生挽下他那一劍。
楚元一只覺劍鋒嵌皮,猛然把劍回,便見一道流迸濺而出,男人斜斜向后倒去,連他都幾變:怎麼能兜頭迎上,此人瘋了不?!
然而很快地——發現不對了,瑤了那連綿不絕的攻勢,在他驚詫之時,影借適才之力一晃,直奔角落觀戰那一位尚承安!
“閃開!”他厲喝,然而遲了,尚承安面煞白,忙從懷中拋出一小瓶,才要回首逃竄,瑤已落于后,扯著男人襟飛轉,早攜得人質在手。
一切波譎云詭,不過彈指間。
楚元一接住那小瓶,回首看時,那一團麻似的影衛已分勝負,尚且站立的只有三個人,多半是恩澤府的應了。
刀劍休止,周遭驟然寂靜,一眾鼎足而立,遙遙對峙。
尚承安被瑤的劍橫在脖頸,那尖銳的一線冰寒正掌控著他的寸寸呼吸。聽到后略顯濁重的 息聲,聞到那濃烈的,不知來自何人上的腥氣。整個人噤若寒蟬。
瑤著悉至極的灼熱,宛如水一般層層蔓延上來,額上青筋微凸。
時間已不多了。
“你……你可別手!”尚承安不得不強自鎮定,只是聲兒打不住地,他終是朝廷中人,何曾親經歷過這般喋殺生的場面?“你殺了我,他便毀了解藥!”抬手指著楚元一,似乎氣勢足了三分。
瑤看著楚元一,男人微微晃了晃那小瓶,如實道,“有三顆。”后便是木
桌,他取來一壺酒,語氣淡淡道,“據說這東西遇酒則融。沈大人,尚大人的命在你眼中不值錢,我想你多半不愿與他陪葬吧。失了解藥,憑你大羅神仙,活不過天命之年的。”
瑤聞言不喜不怒,低著頭,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
為毒所害的痛苦,他早已經領略了十幾年,用盡他人,只能續命到四十歲。時至如今,早已經明白皇上的意思了,解藥一給,人財兩清。用梵音宮,換他余生安穩。
到底有恩澤府的基,留得這命在,日后什麼人得不到呢?
楚元一見他不為所,微笑,“看來您是看破生死之人了。”
言畢,一顆丹藥投酒中,輕微嘶聲,那圓潤赭紅霎時彌漫,消之無形。
瑤皺眉,旋即揚劍捅尚承安右肩,一聲凄厲尖銳的慘響徹,男人險不曾暈過去,冷汗涔涔,咬牙聲罵道,“瘋子!”
楚元一斂目,微微吸氣。他本以為瑤會撲上來搶解藥的,誰知男人也不,半點江湖規矩不講,就地凌起那人質來。掂了掂第二顆,盯著瑤,緩慢放酒中。
瑤笑出聲來,毫不猶豫將劍穿男人小腹,跟著便是用力一攪。
“啊啊啊啊——!”
尚承安目眥裂,拼命地掙扎,愈掙愈覺那般五臟攪在一起的痛楚,此刻排山倒海地涌來,眼睜睜看著自己如泉涌,汩汩而出,冷汗順著慘白面龐大片大片地往下淌。
到底他只是督察司,文臣出。便縱見過對付罪臣諸般手段,也料不到有朝一日施加在自己上,是何等滋味兒。
不知何時,瑤面上有黑悄然蔓延,如同蛛網,麻麻在半張原本潔的臉上織,擴散……角亦隨之緩慢涌出來。
他似乎無從,只是倒執寒劍,尖端正對著男人因痛苦而扭曲的面龐上,一滴一滴往下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