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梵音再回到園中時,察覺到園中似乎與往不大相同了。
李璟來過一次,同宋先生囑咐了什麼,宋寰點點頭,應下了,自此每對敏兒多加照拂,幾乎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
孩子多半在背后嚼些閑話,細碎風語地,梵音本就通敏,自然了心,只沒個由頭,直到那日宛兒悄拉了,詭笑道,“梵音你知道麼,敏兒,怕是要飛了高枝兒凰了。”
梵音便問道,“怎麼?”
宛兒便拿眉梢掃過敏兒寢房的方向,臉微紅,“你也是個聰明人,怎麼看不出嗎?他們都傳,先生要提敏兒做房里人啦。”
梵音心里咯噔了一下,語調不自跟著一頓,“那豈不……。”咬了咬,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宛兒以為懂了,隨著會意一笑。
出眾容跟著浮現,含了傲然笑意,俯瞰著所有人,好似高傲的孔雀,又如盛放的牡丹。
是了,不是別人,是敏兒,這不該在意料之外的。
宛兒反握梵音的手,有些不忿,“不過,我說句真的,我們這等平平的也罷了,你有什麼輸呢?先生待你也這樣好!”
梵音在宛兒面前并不愿掩飾什麼,隨意擇了小亭就坐下,失落的,卻不知源頭。屋里人,說白了便是個侍妾罷,明明于沈先生只有敬重之心,明明絕不是圖那后半生的穩妥榮華,可……
可怎就有一種自信的直覺——瑤待,同園的那些個孩子,是不相同的?梵音搖一搖頭,無奈苦笑,夢早晚是會醒的。
“宛兒,這等話往后別說了,仔細給有心之人聽了去,又要拿你我。”
同敏兒獨個相遇,是在十日后。
敏兒給眾星捧月似的簇擁著,前前后后圍了七八個孩子,正不知說笑什麼,迎面與梵音對了正著。
這下無法
不相見了,是先停了下來,眾人便隨一并打量只穿著素裳的梵音,兩人一對視,不言而喻地,氣氛迅速微妙起來。
先才瑤總是三日兩日傳梵音過去伴讀,園上下以為敏兒這正主的位置岌岌可危,如今男人卻直接教李璟來傳了敏兒,其偏之意不言而喻。勝負已然分曉——梵音這個后起之秀,終究是輸了。
終是梵音躬,輕聲道,“敏姐姐好。”
敏兒順了睫羽,似笑非笑思量著,忽然拉了梵音的手,頗是親熱地笑道,“這是行哪門子禮,好沒趣。有空的話,來找我吃茶。”
隨即無聲對梵音張了張口,領眾人說笑而去。那些孩子道是又多疑——這友善的模樣,難道兩人那些不合。只是捕風捉影了?
梵音微微收攏拳頭,抿不語。在起初設計給敏兒的時候,委實沒有想到瑤責罰如此狠絕,以至于兩個人的關系形如水火。現下敏兒得勢,輕描淡寫地說給八個字。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
“爺,藥池已備下,紫檀和紅泥在里頭伺候。”婢子的手溫纖細,十指頂端染了丹蔻,緩慢周細地替他褪去束腰,外襟,中衫,簪冠一松,發霎時傾落,男人清清淡淡的眉目與沉墨相襯,生出幾分氣,向暼去一眼,婢子心底轉驚,霎時低了頭,不敢再發聲。
瑤淡笑,“有勞,讓們都下去吧。”
徒步極緩,一步一步,掀開長廊間重疊的紅紗層幔,行至后院。山榭高低錯落,不絕名花石,愈近藥池,花的氣息混著清苦愈濃。
是零落碎玉般水聲,緩慢曲折地流淌山石間。
白石為欄,環抱池沿,池中翻滾著一清水紅的藥湯。半殘月囚在池中,如嬋娟困天宮般,倒出綽約孤影來。
瑤其實并不喜歡藥的味道。探手水里一試,拾級而下
,緩慢讓自己的浸泡在池中。口似有一火焰,星星點點,逐漸焚起。
他闔上眼睛,忽地便想到李璟,那一日有地沖撞,責怪他太過魯莽,要了不該要的人。
笑話,明明是同樣踩著尸骨拎了頭顱,飲為生的人,都不是純良之輩。憑什麼他李璟,就有那樣清澈無愧的眼睛?又憑什麼來怪他?
恍惚間又想到了梵音,低著頭在書桌旁為他研磨,春筍似的手,指尖泛起玫紅,指尾微蜷,好似芽蘭花蕊。
他先生。
是了,恩澤府多半都喚他爺——或先生,于他們,他不是罪人,他是善人。
瑤翻了個,口那團火好似找到了囚籠的間隙,如同一樣探出了頭,低低嘶吼著。他蹙眉,五指扣上了扶欄,指骨和橫亙的筋脈微微凸起。
已很痛苦,口的迅速湍流,好似星火滾滾燎原,骨子里又是麻奇,如同麻麻的蠱蟲穿行。那點不祥的直覺愈發濃烈。
他心中道了句不好,揚聲道,“來人。”
兩個白婢挑簾進來,跪在假石旁,他一擺手,聲音已不穩,“去,找宋寰,教他送個人來……把敏丫頭送來。”
兩個婢子唱喏而去,藥池蒸騰的霧氣愈發濃郁,瑤的面龐一半籠在暗中,只有微揚的下有鮮明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