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那夢斑斕奇詭,好似是經歷了一切起承轉合的悲歡,卻又茫目而漠然袖手塵囂。
最后著了繁復的紅裳,珠釵于鬢間叮叮當當,于漫天火中回,看到一個模糊的影,鶴氅廣袖,高立飛檐,向招一招手。未待及,便隨熊熊烈火消逝殆盡了。
夢醒,緩慢睜了眼,一亮突兀映眼中,又忙蹙眉合上,任眼前淡紅逐漸散去如此這番等待了好一陣子,才能慢慢地睜開眼睛。
梵音一手撐著床榻,一手拂面,遮擋窗外過于明亮的日,四下虛掃,已知在何。
還是在聽風塢。
緩緩出手掌,腕已悉心包扎了,一層一層的白紗,忽而苦笑了一下,順勢無力倒在榻側一邊,周上下的困乏疲倦宛如水一般涌了上來,開始緩慢地回憶,回憶這幾個月以來在聽風塢的種種,回憶男人的音容笑貌,回憶到那一晚的淋漓疼痛……
的面蒼白,如同冬日未消的寒雪,也淡無,似了微明的雪。眉,睫漂浮著細微浮塵,瞳孔不著半分緒,所著水綠長衫寬大得很,松松垮垮套在上,似木雕一般。原先那靈氣,竟是半分都看不出了。
從在在王府的時候,也曾經見過那些被王爺指婚而結親的下屬們,那些子多半是從胡人那里買來的姬,雖然俏可人,但是手上半點功夫也不會,要嫁給的卻是一面都不曾見過的男人,曾經聽到有人嗚嗚咽咽地哭泣,當時還覺得萬分不解。
左右是要嫁人的,有什麼好哭的呢?
那個新娘子在房花燭夜之后被倒掛在了房梁上,朱紅鴛鴦錦鞋被吊在半空搖搖晃晃。
自戕了。
梵音雙臂環膝,蜷了一團,保持著一個不變的姿勢,不知在想著什麼,仿佛想著某些人,又仿佛想到了自己,那些零零碎碎的回憶似乎在此時格外整齊地拼湊在一,獨獨忘記
了那一夜,有關于他的事。
吱呀……房門被慢慢地打開,一道瘦高的影逆而來,踩碎一地月。寒風打了一個旋兒吹向梵音,陡然震懼似的,抿了,眸子泠泠一閃。
是瑤。
他沒有坐在椅上,走路能看出是有不自然,一步一步行緩慢,然而穿著依舊得,水綠長衫,墨大氅,著托盤,上面用一整套青花白瓷盛了四碟時蔬小菜,一碗蓮子羹。
他進前兩步,輕聲道,“你一天都沒怎麼用膳,如今怕是也了,我略做了些,吃一些罷。”
梵音不言語,亦不作,活似個木雕的娃娃,一表也不見。
“小寒呢?”
瑤仿佛不曾聽見的話一般俯下,無奈道,“難不還要我侍奉你用膳嗎?”自己舀了半勺羹,遞到邊,好聲勸道,“來,張口。”
梵音扭頭避閃,男人執意舉著要喂,兩人膠著了一番,忽而手一推,“我問你小寒呢!”
瑤沒抵擋,只聽鐺啷一聲,瓷碗給撂翻在地,霎時四分五裂,粥尚騰騰冒著熱氣。
屋子忽而靜了下來,是一片令人抑的死寂。
瑤似乎沒料到似的看著梵音,眸閃爍,意味不明。而宛如被挑釁的小,毫不避諱地抬眼瞪著他。
毫無懼意。
這反應在瑤的預料之中甚至比他想象之中的還要平靜很多,于是他面上仍未著惱,仍是笑道,“多半是我做的不模樣,你想吃什麼,明兒我下山去買,小寒不在,這里只有你我。”
他的語氣是何等溫,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以為是新婚繾綣的夫妻,梵音卻覺得無比惡心,冷冷地抬眸,將那雙眼睛如同利刃一般看過去。
“你殺了小寒?”
瑤點了點頭,似乎從善如流地將那些掉落在地的碎片收拾完畢,“我已經厚葬了,安排了的家人城居住。”
梵音冷笑,“那為何不連同我也一并殺了?”
瑤手下的作頓了
一下,再抬首時,那雙狹長的眸中竟然閃過一,他微笑道,“我舍不得啊。”
原本是意纏綿的一句話,梵音卻整個人都覺到了莫大的凌辱,哈哈哈冷笑三聲,“究竟是師父糊涂了還是我記錯了,若是真的不舍,你又怎麼會傷我?你以為我還愿這樣茍活于世嗎?從你做出來的那一刻開始,我便恨不得死了!姓周的,我告訴你,今時今日你不殺了我,你就等著早晚有一日我殺了你吧!”
瑤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又仿佛是家養的小貓對自己展爪牙,搖頭擺尾,他已經將手上的東西收拾完了,好整以暇,斯斯文文地坐了下來。
“梵音,我終究是免不了一死的,若是真的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他喃喃,“不過,在我死之前,你最好還是乖乖地呆在我邊。”
便是恨到了極致,梵音也不蹭完全失去理智,很清楚自己和瑤不過是螳臂當車,自己并未察覺,原來最鮮明的一種緒并不是憤怒和憎恨,而是失。
是將所有一切小心翼翼壘起來的好,一腳跺塵泥,再踩上幾腳之后的失。白月了刺口的雪亮刀。
“來,陪我喝一杯。”
瑤給斟了一杯酒,清冽的酒里沉浮著白的花瓣,居然是大理出名的梨花酒,“放心,沒有毒。我還費不著用這麼大力氣對付你。”
“我不……”梵音剛想說自己已經戒酒,話到了一半卻止住,只是咬著牙握起了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冷冷斜覷著他。
“好!”他輕輕擊掌,似是極高興,“再來一杯!”
他一連給倒了三杯,都是一言不發地酒到杯干,爽快利落至極。梨花酒口,后勁卻極烈,空著肚子幾杯酒下去胃部頓時灼燒般地熱起來,一熱意升起,令蒼白的臉頰多了一殷紅,襯得眼睛更是亮如秋水。
瑤出一只手,憐地著
的鬢發,“梵音哪,”他的聲音屬實低沉悅耳,似芳醇又不至于醉人的米酒,“你不應該來見我的。”
他那雙明澈的眼眸仿佛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令人看不清究竟是何等緒,是否有一憐憫同,亦或者嘲弄,還是狠厲決絕。
梵音的下被男人輕輕抬起,他覺到微微一,似是被人刺了一劍般。然而,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抗,只是閉上了眼睛。
他湊近的,凝視著。兩人的氣息錯在一起,然而他卻沒有吻下去。九曲凝碧燈在雨中飄搖,慘碧的燈映照在蒼白的上,白的宛如瓷。
梵音像是一心雕刻的木偶娃娃,致的臉上卻無一表,若不是睫羽微微,恐怕旁人都會看不出來這是一張屬于活人的面容。
他凝視了一眼,一聲冷笑,忽然間按住,狠狠地吻了下去。
的閉著,而冰冷,如同死去之。他怎麼也無法得逞,忽然間暴躁起來,抓著的襟,一下子把按倒在了旁邊的榻上……沒有反抗,卻一不,冰冷地看著他,那種眼神能令最灼熱的鋼鐵瞬間冷卻。
瑤有些不滿意,他更希看到的掙扎哭喊,一如那一夜,從震愕到絕的模樣,像極了盛放時期突然在烈火中凋零的花朵。
慢慢地,他想明白為何梵音對于自己來說格外與眾不同了,見識過他的另一面,其余人會為保命而選擇忍,抑或是在習慣中順從,甚至于對強者的敬慕而死心塌地地跟隨,譬如小寒。
那也算是個聰明的子,無論是加商賈之家,或者投于大家里做個側室也能安穩度日,只可惜選擇了他。當初那一掌揮出去的時候,他心中沒有一愧怍,躲開了是的命,躲不開,也是的命。
而梵音不同,偏要與之針鋒相對,這反倒引了些許興味似的,他要調邊的一切,步步引甕
,令敬佩到傾慕到萌初心,再親手顛覆這一切。
他看到信仰崩塌,神志混,一如當年的自己。只要一閉眼睛,在他下掙扎息的艷模樣便回想起來,口似有一縷殘毒一團火,揪扯他,如何也不放。
可是靜靜地承著他略帶暴的親吻篡奪,竟然沒有一多余的神,像一個木頭人。
瑤忽然覺得有些疲倦乏味。
梵音微微仰頭,笑了。
上的舊痂未愈,霎時迸出道細微傷口,緩慢滲出了一小片,說,“師父,如今你我了這幅景,您滿意了嗎?”
瑤歪著頭看著,忽然出一只手,替抹去角的跡,“梵音,你是與眾不同的,明白嗎?你是與眾不同的。”
“與眾不同……哈,好個與眾不同。”梵音直勾勾地看著瑤,“是我蠢得格外與眾不同吧?從拜你為師的那一刻開始,一切都算計好了等著我一頭撞進來……那,那些究竟算什麼?”似哭非笑地打量四周,“瑤,你本可以不聲地潛王府里,直接把我挾持走,不是嗎?”
瑤目投向遠,似乎在看縹緲在空中的微塵,落在他的眼睫上,有細碎金芒閃爍,他的似乎微微了,卻并未發聲。
不重要,那些一瞬間從心底騰生出來的猶豫和糾錯都不重要,像是新鮮破土而出的一束芽,還未來得及生長便被他一腳狠狠碾爛泥之中。
“瑤,現下到我問你了,”梵音忽然之間湊近了男人,是一張蒼白清秀的臉,角卻掛著三分狡黠的笑,“我承認,所托非人,我是對你心懷慕,可是你這麼個兩面三刀的人,大費周章將我關在這里……你該不會是也喜歡上我了吧?”
男人倏然眸一閃,一吻纏綿而深,不知技巧,卻在青之中骨天。
然而,他卻忽然直了,倏然之間側了個,雪亮的劍鋒便著他的鬢角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