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冷冷看他，聲線漠然得聽不出起伏：“也不一樣。”

一陣攜了腥氣的微風拂過，掠年烏黑發，在眼底籠上云霧般的暗。

崖頂之上，握著劍的修長影稍稍一頓，后退一步。

锃然一聲輕響。

那是長劍鞘的聲音。

“長老。”

裴寂自儲袋拿出與玄鏡的通訊符，聲音很淡，卻異常清晰：“我與寧寧申請提前離塔。”

“等、等等！”

謝逾徹底慌了神，一把抓住他袖口：“我拋棄你們母子，讓你自小盡折辱苦難，我殺人無數，還……”

“所以周小姐才把你關進這個地方啊。”

白曄站在山下，爽得不行，把雙手做喇叭狀放在邊：“想想被你害死的那些人吧，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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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法會第二，終于在煉妖塔中落下了帷幕。

寧寧傷得格外嚴重，被百草堂各位長老用靈藥潛心滋養，直至法會結束也尚未醒來，被放在擔架送上了飛舟。

天羨子與門下一群小弟子個個心疼得厲害，鄭薇綺差點哭得窒息過去，扛了劍就要去砸煉妖塔；

小白龍林潯不停掉眼淚，雙眼了兩個圓滾滾的核桃。

他們一群人實在吵鬧，百草堂長老被嚷得煩躁不堪，二話不說把所有人踢出飛舟的病房外，只留了最靠譜的裴寂和天羨子在里頭。

也因此，當眾人噎噎罵罵咧咧走到飛舟中央的時候，才察覺飛舟里人滿為患，已沒了空位。

不對。

還剩下最后兩個！

不對不對！

有另外兩個陌生弟子也對它們虎視眈眈，正往座位上緩緩靠近！

賀知洲兩眼發亮，與鄭薇綺換了視線。

這個機會他們倆勢在必得！

這架飛舟里盡是百草堂弟子，與他們幾人頗為面生，兩人在心里悄悄流一番計劃，終于拍板定下方案。

《賀氏表演法則》，第三十六條——

裝聾作瞎！

百草堂講究心如止水，比起習慣了打打殺殺的劍宗，要顯得安靜許多。

也正是在這一片祥和的氛圍，突然傳來兩道無比紛的腳步聲。

有弟子好奇抬頭，頓時被嚇得呆立當場，彈不得。

但見一男一兩個劍修，男人似是腳出了問題，哆哆嗦嗦搖晃著羅圈一步步往前，更不用說他眼球、昏暗無神，似是看不見前方景，出雙手茫然索，很是凄涼。

而子狀若正常，扶著他一步步向前，正巧，與那兩名百草堂弟子同時抵達座位。

“可憐啊，我的小洲，這浮屠塔一戰，怎麼你變了這般模樣！”

鄭薇綺從眼底出鱷魚的眼淚：“什麼也看不見，腳也了這樣，作為一個劍修……連飛舟上的座位都趕不上，今后可怎麼辦吶！”

賀知洲：“呃呃呃啊啊啊……這是哪兒，鄭師姐，你怎麼把燈關了？”

立在一邊的百草堂弟子角一，雖看出這兩人是在刻意造假，卻還是很識趣地后退一步，讓他坐上椅子。

而鄭薇綺亦是忍了笑，向前一，坐在另一。

“姑娘。”

百草堂盡是認藥不認人的書呆，哪會心存憐香惜玉的念頭，更何況自知被這兩個厚臉皮的劍修所騙，見狀上前一步：“這位道友了傷尚可理解，既然我們同時發現空位，不如兩方各取一個，你——”

“鄭師姐，我雖是慘，你也過得不好啊！”

賀知洲茫然天，語氣悲憫：“年紀輕輕，怎麼就因為那場雪里的音，徹底聽不見了呢！”

頓了頓，又痛心疾首道：“我和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都說甜言語要說給左耳聽，你以后再也聽不到了——嗯？等等，剛剛是誰在說話？此地不是只有我與師姐嗎？”

一盲一聾，簡直無法通。

合著他說了一大段話，全被這兩人默認聽不到。

百草堂弟子：……

百草堂弟子：草（并非罵人，單純指一種植）。

算你們狠！

飛舟速度極快，在半空中飄行不久，便抵達了目的地鸞城。

十方法會是鸞城的大事，按照既定習俗，城中百姓會在結束時開展煙火會，迎接各大仙門歸來。

這本應是極為喜慶的事，可當賀知洲走到飛舟門口，準備沿著長梯向下，卻忽然到一不對勁。

飛舟下靜候的百姓本是喜笑開，在看見他的瞬間，紛紛一不，神肅穆地閉了。

賀知洲：……？

他丈二和尚不著頭腦，將四下掃視一番，竟在人群中央，見到一面無比碩大的玄鏡。

玄鏡上，正倒映著某座飛舟里的景象。

飛，舟，里。

在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一切。

好像的確有誰對他講過，鸞城百姓對仙門心存崇敬，因此會在飛舟回歸之際，特意記錄里面的影像。

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不知是誰帶了哭腔，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別怕，你就是最棒的英雄，嗚嗚——！快，快來幾個人扶他下來啊！”

那兩個百草堂弟子站在人群最前方，兩張臉紛紛扭花模樣，拼命忍了笑朝他搖頭晃腦。

自作孽，不可活。

賀知洲仰頭，忍住眼里荷包蛋般打轉的淚花。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還能怎麼辦，當然是笑著把曾經的自己原諒。

青年劍修忍住泛紅的眼眶，無比稔地把一歪。

他看見側抬著寧寧，從病房出來的天羨子。

師叔對飛舟里發生的搶座大戰一無所知，正無比驚恐地看著他如今的模樣，視線越來越犀利。

可他迎著那樣多的視線，沒辦法解釋。

在無數仙門人士言又止的震悚神里，無數鸞城百姓熾熱且期盼的目中。

賀知洲盤起深深印刻在DNA里的O型羅圈，兩手長做出探路的姿勢，一顛一顛地，打著小步走下長梯。

他的氣質拿得那樣到位，眼尾的微紅是那樣惹人心疼，一個人無比激地喊了聲：

“賀知洲，他——他靠自己起來了！”

隨著這聲驚呼，人群里驟不及防響起一道極為清脆的掌聲，很快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不消多時，便匯聚轟轟烈烈的海洋！

賀知洲邁著尼古拉斯趙四的舞步一步步向下，群眾們的歡呼聲一點點增多。

空氣里充滿了催人淚下的勵志氣息，這一刻，他就是眾所歸的王。

天羨子拼命按人中，決定在十方法會結束后馬不停蹄逃離鸞城，否則他可能會被氣到窒息亡。

飛舟下每一道喊聲都極其尖銳地刺耳，同為犯罪嫌疑人的鄭薇綺面慘白，慫如鴕鳥。

“天啊，賀知洲快要下來了——他功了！”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這就是玄虛劍派的劍修嗎！”

“太人了，太人了！我都快看哭了！太不容易了！”

賀知洲的理想，是讓萬千為他痛哭流涕。

可惜他猜中了前頭，卻猜不中這結局，鸞城上至八十歲老嫗，下至八個月嬰，無一不在此刻落下眼淚，全是因為他的殘志堅。

“以現在這種狀況，”鄭薇綺看著擔架上昏迷不醒的寧寧，眼角一，“若是我們跟在他后頭……那群百姓見到師妹的模樣，豈不是會變得更瘋？”

這句話說得直白，林潯剛一聽完，腦袋里便不由自主浮現起那時的景象，尷尬癌提前發作，本就因擔憂寧寧而泛紅的眼眶越發紅腫。

但這并不算什麼！

小白龍握拳，筆直的兩個小角彰顯出不可搖的決心。

小師姐對他那樣好，即便承著所有鸞城百姓的目，他也要把好好護送下去！

天羨子哆哆嗦嗦，把目從賀知洲的背影上挪開，緩了口氣：“別、別著急，為師有個法子。信我的，準沒錯。”

于是沒過多久，飛舟門口再度出現幾道影。

明眼人一看就能認出，那是天羨長老與他門下的弟子。劍修強者個個威風凜然，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他們手里抬著的擔架。

擔架之上，躺著個睡著的孩。

那孩平躺著一不，周圍幾人皆是眼眶通紅、神有如凝滯，而的臉上……

赫然蓋了層白布！

悲涼。深骨髓的悲涼，悄無聲息浸夜。

有人抖著喃喃發問：“那個被白布蓋著的死人……究竟是誰？”

林潯被這句話嚇得渾一抖，瞟一眼天羨子，得到后者自信十足的眼神。

“無礙，別慌。”

天羨子為師尊，在此時此刻展現出了超人的淡定與超然，用傳音對弟子們緩聲道：“寧寧面上蓋著白布，絕不會被人認出來。你還不相信師尊我麼？”

然而他話音剛落，人群里便突然響起另一道高呼——

“你傻嗎！圍在旁邊的全是天羨長老門下弟子，除開一人外全員到齊，的那個……”

接下話茬的人說到這里微微一頓，語氣里多了幾分不忍與痛苦：“不就是寧寧嗎！——寧寧死了！”

抬著擔架的幾人，面無表一同向天羨子。

群眾，是天才。

他們，是傻子。

一剎那的怔忪。

接著便是千百人一同狂嘯、嚎哭陣陣！

聚在近旁的百姓化喪尸圍城，嚎著出雙手，瘋狂往玄虛劍派一行人邊靠。

有人哭得面目猙獰，有人驚駭到五變形，有小孩噎著仰天長嘯：“姐姐死了，姐姐死了，嗚哇——！”

也許是他們的聲音太過吵鬧，又或是在陣陣哭聲里，一陣風緩緩拂過，吹起面上蒙著的白布。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本應死去的寧寧，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征兆睜開了眼睛。

那雙不帶神采、滿是的眼睛。

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停下作，不約而同向蒼白得過分的臉頰，以及角溢出的暗紅漬，如同一場中途暫停的老電影。

忽一人大呼：“尸——變——啦！快——跑——啊！”

尋常尸變就已經足夠致命，更何況是修仙之人所化的僵尸！

轉瞬之間，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百千犬吠。

中間號啕大哭之聲，嘔吐聲，呼呼風聲，又夾百千求救聲，狂奔聲，“不要殺我”聲，“寧寧饒命”聲，“讓老人和小孩先走”聲。

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也。

本就嚎哭陣陣的現場一片混，人們手腳并用地狂奔，無一不是痛哭流涕、口水和眼淚一起淌，好端端的喪尸圍城，變了喪尸們快逃。

毋庸置疑，這是鸞城所有百姓記憶里，最難以忘卻的一場十方法事。

城主死了，夫人跑了，事到如今，連全民戴的劍宗小姑娘都尸變了。

打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應該傾注太多真實。

好奇心，殺死了整個鸞城。

而寧寧。

對一切渾然不知的孩抬起右手，輕輕撓了撓臉上被白布蓋過的地方，心滿意足閉上眼睛，再度進了甜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