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真正的鵝城?”
賀知洲抬頭將四下端詳一番, 被冷至極的氣氛嚇得脊背發涼:“這也太——太那什麼了吧。”
陳府里沒有亮起燈, 只有遠更高一些的樓宇之上點了燈火, 輕輕淺淺地渡來幾抹暈。
裴寂的一黑倒與夜極為相稱, 幾乎融進黑暗之中, 只出白皙致的面龐:“城中妖邪連諸位長老都難以誅殺, 我們應該并無能耐。”
“更何況還有兩個時辰就到了子時,我們繼續留在鵝城,很可能為妖修布陣的祭品。到那時小命不保, 還會差錯地協助他們達目的, 為禍人間。”
鄭薇綺正接下話茬:“這城中的天羅地網陣雖能困住妖魔, 卻奈何不了人修。或許浮屠塔的意思, 是要我們破開層層追殺,在子時之前逃離鵝城。這樣一來,就算那群邪修煉了魂魄,一旦沒有生人作為引子,煉魂陣同樣不能啟。”
這番話有理有據,賀知洲聽罷輕輕點頭。只有裴寂佯裝不經意地垂眸, 淡淡看一眼寧寧所在的方向。
平日里思緒最是活絡,醒來后卻始終一言不發。
他心里覺得奇怪,卻又不好意思刻意問, 形定了半晌,才微微了頭,做出漫不經心的口吻低聲道:“小師姐,怎麼了?”
寧寧在夜里抬頭, 杏眼里映了遠的悠悠火,仿佛是沒料到裴寂居然會出聲問,出有些驚訝的神。
裴寂被盯得耳有些燥,沉默著將視線移開。
“也沒什麼大事。”
鼻尖,抿笑了笑:“你可能會覺得我想太多……我總覺得,事好像有點怪怪的。”
賀知洲瞪大眼睛看過來:“不是吧,還怪?難道這層塔里還有貓膩,真是千層餅啊?”
“應該只是我想多了。”
寧寧的話里帶了幾分遲疑:“但整個過程實在太順利了一些,從尋找線索到揭真相,好像全是一氣呵,沒遇到任何阻礙——怎麼說呢,槐鬼犯下的紕太多了,很容易就能識破。像槐樹的存在還有那封信,輕而易舉就被我們知道了,一切都像是被事先安排好了似的。”
“浮屠塔里的劇本來就是被安排好的啊。”
賀知洲對此不以為意,用傳音悄悄對說:“這座塔不就像是網絡游戲里的組團副本嗎?大劇早被設定好了,玩家必須跟著劇走,一路干掉小怪和boss才能通關。它要是把節弄得花里胡哨,不給一丁點兒線索,有幾個人能過?”
的確是這個理。
寧寧點點頭,沒再說話。
四人談之間,忽然聽見近旁傳來幾聲冷笑。應聲去,竟見后院門前樹影婆娑,邪風一晃,走出十多個形態各異的妖魔。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與陳白相貌無異的槐鬼。
“我早就說過了。”
不復幻境中天真的模樣,長袖輕掩邊,眉目之間盡是嫵:“出了幻境,你們的對手可就不止我一個。”
后一名生有虎頭的妖修朗聲笑笑,打趣道:“怎麼,這副小孩的皮囊你用上癮了?實在不如原本模樣好看。”
槐鬼勾他一眼,不過轉瞬之間,皮便騰起一片青灰。
只見左臂與右側臉頰上的皮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深褐枝條。枝藤里含了幾分碧綠翠,生出小小的葉子,在整的皮囊之上,便顯得怪異非常。
“那就拜托各位了。誰把他們抓回靈泉寺,誰就能被記上最大的一份功勞。”
妖吃吃地笑:“那我先行告退,去陣前喝慶功酒了。我們靈泉寺見。”
是鵝城里土生土長的妖,因乃古樹,實力雖然不在頂尖,卻也算不得太弱。此番做出幻境將四人困了這麼多時日,地位自然也就水漲船高,被幾名大妖請了去喝慶功酒。
槐鬼說罷便凌空躍起,足尖一點,落在后院里的圍墻之上。鄭薇綺拔劍要追,卻被另外幾名邪修擋住去路。
旁白總算正常了一些,沉聲念道:
[月之下,妖影重重。跟前幾人顯然來者不善,但見其中一名男子負手騰空而起,形如蛟龍出海,氣若——]
不對。
那妖修騰空上天之后……為什麼整個都像被折斷一樣,好似扭曲的床單來去,往后面一直倒退?
哦,它總算看清了。
原來他不是自己想要騰空起,而是被鄭薇綺怒不可遏的劍氣給震飛了。——結果那群劍修才是真正的“來者不善”啊!
它痛定思痛,滿心屈辱地繼續道:[形如蛟龍出海,氣若泥鰍翻地,伴隨著一聲慘,重重撞在后院圍墻之上!鄭薇綺那賊人出其不意,用力極強,尋常妖必然無法招架,今日他雖敗,卻仍是妖中霸王!]
這層塔是專為金丹與元嬰期的弟子開設,塔中妖自然也以金丹期為主,尤其是這種算不上重要的小嘍啰,就更不是鄭薇綺的對手。
四人都匿了氣息,不易被察覺修為。
鵝城中的妖族雖然沒與寧寧等人有過正面接,但幻境里的景象在靈泉寺中實時放映,他們也就很容易能知道,這群人不過是小門派的弟子,下山掙點零用錢花。
——那如今這兇殘至極的劍氣又是怎麼回事?!
“想抓我?”
鄭薇綺瀕臨暴怒邊緣,拔劍出鞘,冷聲一笑:“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霎時劍氣沖天,驚得后院槐樹嘩啦作響,葉落如雨。
[人眼底殺意涌,周散發出駭人至極的威,仿佛這滿城亦被所震懾——而在后,同樣拔劍的還有大魔頭裴寂!]
旁白愣了一下。
然后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努力不暴其實它直接把反派劇本安在了這群人上:[不好意思念岔了。]
[同樣拔劍的,還有師弟裴寂!]
幾名妖修看出他們實力不俗,當即收斂了勢在必得的獰笑,將四人細細打量一通后,不約而同一擁而上。
寧寧按住星痕劍劍柄,劍出鞘時,聽見锃然一聲清響。
[虎妖凝神屏息,在黑暗里靜靜等待最佳的出擊時刻。
他殺人、放火、擄掠百姓無惡不作,可他知道,他是個好男孩——他今天就要讓這群正道修士看看,什麼‘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年窮’!]
劍紛然間,只有旁白仍在孜孜不倦地繼續說:[可惡!寧寧那毒婦竟毫不留,一劍直他心臟!他怎麼能就此倒下?]
說到最后,已是泣不聲、淚如雨下,跟主角團全員陣亡似的:[那群殺妖不眨眼的劍修貌若惡鬼,在閉上雙眼的瞬間,他看見邊的兄弟們也一一倒下。他想起那年夕下的奔跑,那是他們逝去的青春。]
城中妖魔不清楚他們底細,因此派來的都是些修為不高的小嘍啰。一旦嘍啰沒能及時復命,隨其后的必然是更為強勁的敵手。
鄭薇綺收了劍:“事不宜遲,我們快快離開此地。”
寧寧雖然下意識點頭,向前走了兩步,卻還是不由自主地一眼角落中的小小骨骸。
即使在幻境里,與陳月明也只見過寥寥數面,要論現實中的陳二小姐本人,更是從未與寧寧有過接。
可如今風瑟瑟,蜷著的骸骨躺在無人問津的院落,上不見蹤影,空無神的黝黑眼眶孤獨又無助。
寧寧沉默著上前,從儲袋拿出一件,輕輕蓋在孩上。
俯下腰時,正好看見地面上落了一本掌大小的冊子。
沒做多想,手將小冊撿起,小心翼翼地翻開,才發現是陳月明的日記。
被翻開的正好是最后一篇,用稚的筆記張牙舞爪寫著:
[姐姐說,自時起就在后院結識了一位朋友,正是那棵很老很老的槐樹。
還說,那樹雖然了妖,卻是個善良的好妖。從幾年前起,每到夜里,姐姐便會去悄悄找它。
我想不明白,世上哪里會有好妖呢?可姐姐向來不會騙我,這樣說,那就一定是了。
等明日夜里,便會帶我去見一見那位朋友。]
記下的日期正是六月初四。
在第二天夜里,陳月明便死在了后院之中。
“陳白跟那槐樹認識了好幾年?”
賀知洲湊到后,看罷嘖嘖嘆氣:“那它還真是藏得夠深,跟《潛伏》似的,想必忍了很久——它和陳白這麼多年的友誼,殺時心里不會痛嗎?”
鄭薇綺搖頭:“妖邪之事,常人通常難以揣測。”
頓了頓,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些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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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猜得不錯,察覺無人復命后,城中掌權的大妖總算明白這群小輩實力不凡,接連派出數名妖修滿城搜捕,且個個修為有。
劍飛行太過招搖,寧寧等人只得腳步不停地往城門方向跑,眼看追上來的敵手越來越多,饒是實力最強的鄭薇綺也有了幾分力不從心。
旁白唉聲嘆氣:[就這就這?你們這就不行了?如果只有這點能耐,干脆別逃了,直接回那什麼靈泉寺當祭品吧。]
鄭薇綺:“閉!”
又是一名金丹大的妖修死于劍下,鄭薇綺抹去臉頰跡,頗為嫌惡地看他一眼:“這妖真是走火魔,居然將煉魂陣陣法紋在了臉上。”
寧寧沒見過煉魂陣的模樣,聞言好奇低下腦袋。
男人生得魁梧健碩,皮上皆是以青筆勾勒的細紋路。看得挑起眉頭,似乎想到什麼:“這煉魂陣……看上去為何如此眼?”
“小師妹可是想到了佛家的渡魂陣法?”
鄭薇綺低聲回應:“煉魂陣與渡魂陣同出一法,在陣法繪制上十分相似。但前者乃攝魂取魄的,后者則是佛家普度亡靈、屠滅邪祟的大陣,雖然長相相近,且都要煉制整整一年的魂魄,用卻大相徑庭。”
“還有這事?”
賀知洲聽得茅塞頓開,激得一把握了拳:“這就是顯而易見的線索啊!要是咱們能把陣法改一改,將煉魂陣變渡魂陣,這關不就輕而易舉過了嗎!”
鄭薇綺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要啟渡魂陣,同樣需要生人為引子,多為僧人與妖邪同歸于盡的辦法。”
裴寂與鄭薇綺殺得最狠,眼底浮起黯淡,聲線亦是喑啞許多:“城中只有我們四人,總不能為了一層浮屠塔,白白丟了命。”
浮屠塔雖乃幻境,到的損傷卻是真真切切。一旦以命祭陣,未免得不償失。
鄭薇綺看得倒開:“這次過不了就過不了吧,反正浮屠塔里的試煉沒有次數限制,咱們這次失敗了,下回繼續便是。”
賀知洲嘆了口氣:“想不到時隔多年,我又要見一次‘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我覺得咱們推得好啊,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渡魂陣,攝魂陣。
以活人為引子。
陳白,槐鬼。
寧寧握劍柄,眉心一跳。
鄭薇綺見神有異,緩聲問道:“小師妹,怎麼了?”
的聲音極清晰地落在耳畔,寧寧腦海中卻是一團麻,連帶著這道嗓音也模模糊糊,分辨不出究竟在說些什麼。
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關于某個他們都沒能參的。
之前的幻境有那麼多紕,那麼多不合理,可如今想來,一切都變得有跡可循。
沒有神識卻用了夜魘的設定,只要稍作打聽就能知道的槐樹,以及幻境中陳月明與原截然不同的。
這都是極易能想到的事,槐鬼既然是幻境制造者,必定也明白幻象中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疑點。可卻遲遲未能矯正,而是靜候在一旁,仿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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