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魅看上去拽,但其實就是只外強中干的紙老虎。用賀知洲的話來說, 如果這玩意就是這一層浮屠塔的終極boss, 那他就當場把整座浮屠塔一口吃下去。
先排除賀知洲騙吃騙喝的可能, 從畫魅被裴寂一擊撂倒這件事兒來看, 他估計的確是個小嘍啰。
否則要是那麼多金丹元嬰的英弟子都敗在這骷髏架子手上, 比起修仙問道, 玄虛劍派還是更適合當場倒閉, 滾去山下靠賣藝維持生計。
畫魅被裴寂扼住咽彈不得,一半的畫皮落下來, 出里森的白骨;另一半還漉漉地粘在上,不停打著哆嗦。
他不敢做什麼出格的作, 只有一雙眼睛咕嚕嚕轉來轉去,把屋子里的陳白嚇得兩眼一閉, 差點昏死過去。
“想要救他?”
頂著半張陳搖面皮的骷髏渾一抖:“我死也不會告訴你們!”
旁白已經半瘋半癲, 不太對勁, 嘆息著高聲開口,字字鏗鏘有力,讀出了視死如歸、義薄云天的氣魄。
[當落魔頭之手時, 看著眼前那幾張猙獰可怖的面孔,畫魅便知自己已沒了退路。
可前方縱然是萬丈深淵, 他依然要不顧地闖!他是一個擁有忠誠信仰的妖,絕不會在嚴刑拷打之下半點報!]
鄭薇綺聞言冷冷勾:“死?我們自然不會殺你,只會讓你生不如死。我這里還有不折磨人的法子,不知你比較中意哪一個。”
打量了一番畫魅的臉, 又道:“別跟我說什麼自盡。閣下一骷髏,是想咬舌還是絕食?等你與我們多多相幾日,保證能會到什麼‘每天都有新驚喜’。”
旁白瑟瑟發抖:[這妖竟如此心狠手辣!非人哉!]
它已經到門路了。
要想不被打臉,只要把以前反派角出場的臺詞安在這群人上,就保準沒問題了啊!
“我、我還可以,”畫魅的聲音里已經帶了點委屈的哭腔,“我還可以腹,化為刃,殺死我自己!”
腹,即使放在邪道里也稱得上當之無愧的旁門左道,正派聽后往往面紅耳赤、不好意思多加詢問。
誰料鄭薇綺神憐憫,言又止,半晌才猶豫道:“恕我直言,被針那麼一下,也不會死人吧?”
畫魅面如死灰,眼珠子向下,努力瞥一眼自己小腹的位置。
怎麼可以這麼懂。
簡直比他這個妖還明白得通。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骷髏架子的最后一心理防線,以及為雄的自尊心。求生無路不是最可怕,求死無門才是真正的絕。
在象征沉默片刻后,畫魅終于有氣無力地開口:“陳搖被我藏在后山的一個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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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大爺最終被有驚無險地接回了家。被眾人在山里找到時,已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看來被吸取了不氣。
要是再稍微晚一些趕到,說不定見到的就不是陳搖,而是一醫學系解剖素材。
病怏怏的趙云落著急見到丈夫,也跟著去了后山。
陳搖見到猶如回返照,從袖里掏出一顆心型的淺灰石塊:“夫人你看,這是我在山里所尋之。一顆天然的石頭心,經歷了多風沙和撞,才得以變這個模樣。但愿我與夫人的像這顆石頭一樣,堅固而經得起一切考驗。”
趙云落得淚眼汪汪,與他兩兩相擁,直接把《午夜兇鈴》劇場變一出轟轟烈烈的《藍生死》。看來不僅能使男雙方盲目,還能讓圍觀的吃瓜群眾眼瞎。
真是有夠麻。
畫魅存了害人之心,被鄭薇綺毫不猶豫地一劍除去。這起陳府里的怪事就此告一段落,陳老爺頗為激,特意留四人在府里歇息幾日,順便吃頓慶功宴。
“諸位俠有所不知,前幾日連降大雨,通往縣城以外的山道與棧橋皆被泥沙阻塞,一時半會兒沒辦法離開鵝城。”
陳老爺是個長相富貴圓潤的中年男人,生了副與生俱來的好脾氣,說話時從來都笑瞇瞇:“不如先在我府中逗留幾日,等山洪過去,再計劃出城事宜。”
寧寧本來想說,其實他們可以劍飛行。只要飛得夠高,就算每一粒泥沙都在勇闖天涯,也奈何不了。
但為了不離劇,還是在與鄭薇綺互相對視一眼后點點頭,低聲應道:“那就多謝陳老爺了。”
綿延數日的雨天氣悄無聲息落了幕,穹頂上久違地現出幾縷明艷溫暖的。
陳府乃書香門第之家,一頓慶功宴做得致卻不奢華,香味俱全,頗有幾分百香薈萃的意思。
寧寧吃得樂不思蜀,聽席上的陳老爺笑道:“這次多虧四位俠鼎力相助,才助我陳家逃過一劫。”
言罷笑得更歡,視線掃過賀知洲與裴寂:“我看諸位皆是一表人才,不知可有婚配?”
坐在他旁的陳白不樂意了:“爹!您怎麼總畫鴛鴦譜啊!”
陳搖給夫人碗里添了菜,與畫魅兇惡狠狠的模樣不同,端的是一派翩翩年郎模樣。這會兒低聲音道:“對不住,若是冒犯各位,我代替爹向幾位道個歉——他平日里最是心妹妹的婚事,如今大概是說順了。”
“怎麼,還不樂意?”
陳老爺著自家兒,一本正經:“別看你如今不缺錢花。再有錢又有什麼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如尋個夫郎,再生個孩子。”
陳白不服氣地嘟囔:“怎麼,難道等我死了,還能把丈夫跟孩子帶走啊?”
這一番邏輯無可辯駁,聽得陳老爺那一個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再度小聲道:“你看你妹妹才多大,就已經能整天與同齡男子寸步不離,你不著急,爹爹和兄長都替你著急。”
陳白徹底急了:“爹!月明才六歲,天天跟一群小破孩在街上玩泥!您也要我去泥水里打滾嗎?”
陳家的二小姐陳月明是個小豆丁,聞言不樂意了,木著小臉反駁:“我們不是在玩泥,是爹爹娘親給孩子們做飯吃!”
陳老爺一樂:“你看,連月明都知道爹爹娘親了!月明,你是爹爹還是娘親啊?”
陳月明:“都不是。我是家里專門吃飯的旺財!”
——那不就是狗嗎!
陳白眼角一,終于停下一個勁低頭飯的作:“不行!我妹妹必須是老祖宗!誰讓你當旺財,我明天就去揍他!”
妹妹眼眶一紅:“老祖宗早死了,姐姐,我還不想死,我想活著。”
“我看白如今這樣也好。”
趙云落離了食人氣的畫魅,終于不再像往日那般蒼白如死灰。生得,這會兒淡淡勾起角,笑靨掩映著薄薄霞,有如神妃仙子。
趙云落道:“子不一定非要倚仗夫家。白與我們住在同一屋檐下,瀟瀟灑灑無拘無束,還有親人在旁多加照料,若是真許了出去,還要擔心會不會委屈。”
陳白歡呼雀躍:“嫂嫂真好!”
陳搖看一眼妻子,無奈笑笑:“你啊,就慣著。”
這本是一派其樂融融,寧寧吃著飯,卻總覺得心里像堵了塊石頭,連呼吸都不怎麼通暢。
畫魅死后幻境并未結束,就說明劇仍在繼續。
但此時此刻陳府里和諧滿的景象完全與想象中危機四伏的場面搭不著邊,就像落在臟污下水道里的一朵水仙花,無論多麼清雅出塵,都只會讓人覺得詭異不堪。
吃完慶功宴后已至傍晚,外向的陳白主請纓,要帶眾人去鵝城里轉轉。
鵝城是座小縣,地界算不上太大。這名字雖然稱不上風雅,城中景致卻不勝收,頗有幾分江南水鄉的風姿,小橋流水,岸邊綠柳搔首弄姿。
“奇怪,鵝城……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聽過。”
鄭薇綺細細想了好一陣子,到頭來也不過皺著眉:“究竟是在哪兒呢?”
賀知洲剛買了串糖葫蘆,吃得搖頭晃腦:“或許鄭師姐是吃鵝心切,腦子里記混了。”
陳白顯然與鵝城里的商販混得,走在大街上,陸續有人扯開了嗓子招呼。
這位陳家小姐居然也不擺架子,從詩詞歌賦說到人生哲學,從鐵匠家的老婆生了孩子到李家兒子考上了秀才,聊得比誰都帶勁,說的話能匯集半本《鵝城人志》。
寧寧聽得嘖嘖稱奇,頗有興致地四下張,在一被建筑影遮掩的巷道口,居然見到一抹悉的影子。
——陳家的二小姐陳月明正和一幫小孩聚在一起,把泥野草裝進碗里來回攪拌。
他們嚷得大聲,引得在場其他人也一并轉過頭去。陳白雖然生好,但好歹存了幾分為千金小姐的矜持,總歸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玩泥,當即了額頭:“月明!”
與長相有六分相似的陳月明抬起掌大的小臉,咧笑笑:“姐姐!”
瞥見后的四人,又無比嘚瑟地看向旁幾位小伙伴:“快看!那就是來我家降妖除魔的仙人!”
然后毫無懸念地引出哇聲一片,一群小孩嘰嘰喳喳地嚷開。
“哥哥姐姐會飛嗎?”
“我想看舞劍!”
“仙人也喜歡吃糖葫蘆嗎?”
鄭薇綺三番四次下山,早就深諳與小孩的相之道,聞言淡笑一聲,頗有世外高人寵辱不驚的氣質:“既然你們想看,那我就在此表演一番舞劍,如何?”
小豆芽們不約而同發出一陣驚呼。
以鄭薇綺元嬰期的實力,自然不可能像平日里練劍那般拼盡全力。舞劍舞劍,有了這個“舞”字,就自然而然帶了幾分觀賞十足的表演質。
只見長劍出鞘,斬斷一縷綿延不絕的日。劍式起,疾風現,白衫翻飛之間,劍影以行云流水的勢態在半空中勾勒出游龍般俊逸的白。
鄭薇綺刻意收斂了大半力氣,劍式比起應有的凌厲,更多出些許肆意的隨與豪放,加之法極輕極快,尋常人只能瞧見上下不斷閃回的劍,看不清一招一式的形。
街道上有幾團柳絮悠悠浮過,淡的影子幾乎與空氣融為一,飄忽不定之間,竟被劍刃確無誤地筆直斬斷,靈氣轟然,碎裂一公英般的微小白絮。
鄭薇綺一劍舞罷,收劍鞘,頗有自信地揚笑笑:“如何?”
“我知道!”
有小孩滿眼小星星地舉手:“姐姐在模仿瓜田月下刺猹!上上下下一一,好像啊!”
他旁的小姑娘立馬反駁:“才不是!明明是猴子翻山!”
鄭薇綺:……
鄭薇綺默默后退一步,面無表,只想在豆腐上一頭撞死。
鄭薇綺的舞劍結束得并不十分安詳,等表演完畢,一群小孩的目便一起凝聚在寧寧上。
無論男老,都熱衷于漂亮好的人和事,寧寧的模樣在鵝城中格外出挑,第一時間就吸引了小朋友們的注意力。
被看得有些惶恐,心說鋼琴小提琴這兒也沒有,唱歌跳舞又實在恥,像個正常劍修那樣舞劍吧,估計也逃不開與鄭薇綺相同的命運。
他們看完后的臺詞都想好了:“哇!為什麼有一條蛇在搐著痙攣!”
或是:“哇!一張在風里飄來飄去的床單!”
饒了吧。
那群小孩看的眼神里滿是羨慕,寧寧不好意思推拒絕,思索片刻,終于靈機一閃,出一個微笑:“姐姐來給你們表演個絕活吧!”
以陳月明為首的豆芽菜們個個期待地瞪圓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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