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 距離在迦蘭城與玄燁一戰, 已經過了半月有余。
迦蘭城上的湖水在諸位長老協助下盡數消退, 城中妖族也逐漸醒來,想必適應一段時日,便能與當今的修仙界慢慢接軌。
裴寂與師姐傷最重, 經過這段時間的修養,也終于能行自如。
寧寧昨日練了整整一天劍,早晨剛出院門,就在不遠聽見一陣氣勢洶洶的聲音。
聲線明明是輕靈聽的音,卻被念出了視死如歸的語氣,如同平地驚雷, 猿聲啼不住。
“去你妹的干支造化靈集中央!五行周天在握, 日月華吞丹舍啊甘霖娘!探取天, 真息生春。玄黃渾合, 遍更新。筋骨皮, 來復你媽的乾坤棒棒錘!啊——!給我死!”
吐字鏗鏘,一詞一頓。
活生生把背書背了喊麥的效果,仿佛下一秒便可以收拾收拾原地出道, 藝名就MC鏗鏘玫瑰。
寧寧這才想起來,大師姐多年未能畢業的學宮即將迎來一年一度的期末考, 要是再不能通過,就得繼續整整一年的折磨。
——但這種一句一罵娘的背書方式也太那什麼了吧!師姐冷靜啊!
寧寧心下擔憂,尋著聲音走去,果然在崖邊見到鄭薇綺。
仍然穿著男裝, 青高束,清雋的五被朝映出幾分暉,乍一看去的確是個翩翩麗人,只可惜五猙獰得厲害,再加上不斷從里咆哮出聲,生生把背書背出了殺豬的效果。
察覺到有人靠近,鄭薇綺停下作微微抬頭。見到來人是寧寧,出一個明朗的笑容:“小師妹!”
“師姐。”
方才的那段晨讀依舊縈繞耳畔,寧寧有些困:“師尊不是下了咒,不讓你說話嗎?”
“這你就不懂了。”
鄭薇綺神一笑,從懸崖頂端的巨石上跳下,清風一片:“還記得那咒的容嗎?”
這件事寧寧自然不會忘記。
大師姐在迦蘭城與城主的那番口舌之爭堪稱絕唱,如今仍然高居寧寧心里的“修仙界經典場面排行榜”前三名。
至于那咒的容是,只要說臟話,就會做出自己此時最抵的事。如今在背書時催咒令——
原來如此!
寧寧恍然大悟地睜大眼睛,向鄭薇綺的目里帶了幾分崇拜的意味。
大師姐不愧是大師姐,此時此刻最不想干的事必定就是背書,一旦利用天羨子給施加的咒——
就可以強迫自己不停去背,永遠不停下了!
人才啊!
一邊罵一邊背,兩兩相生,相輔相,簡直是一個背書永機。
恐怕連天羨子本人也想不到,咒令會被用在這種地方。
“我近日一直念書,和耳朵都快生繭子了。那些混蛋長老,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氣,還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麼東西。”
鄭薇綺說著咧笑笑,眼睛討好般地彎起來:“小師妹,我學得出神化,已經乏了。想不想和師姐一起去賺點零用錢?”
寧寧一愣:“零用錢?去擺攤嗎?”
“當然不是!我臨近考評,沒時間下山購置。你不知道麼?在咱們山門里,也是有賺錢門路的。”
見小姑娘疑地皺了皺眉,鄭薇綺耐心道:“浮屠塔呀!越是高的樓層,掉落高階寶的可能就越大,要是運氣好,一整年的伙食費都不用愁——你不是還拿到過價值連城的鬼珠麼?”
好像是。
不過送給裴寂了。
“雖然遇見藏劇的幾率很小,但就算是普通關卡里掉落的東西,價值也都不低。咱們再找一個人,直接去極難模式的幻境,一場打下來,絕對收獲頗。”
鄭薇綺笑道:“俗話說得好,三人虎嘛!我新學的詞兒,活學活用,厲害吧!”
寧寧:……
寧寧痛心疾首:“師姐,‘三人虎’不是這麼用的。”
——這就是你所謂的“出神化”嗎?這次的考評你真的能通過嗎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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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空蒙,霧氣連天。
幻象逐漸在眼前浮現,寧寧首先到的,是一陣直骨髓的涼。
鄭薇綺特意挑選了浮屠塔中出了名困難的層數,與們一同進來的,還有出了名貧窮的賀知洲,和出了名兇惡的裴寂。
與上次進浮屠塔后彼此分散的形不同,這回四人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
這里像極了梅雨時節的江南小鎮,濃煙暗雨,織就出一張從天而落的大網,自云端徑直垂墜到野草淺綠的衫上。
如今應該正值傍晚,暮將傾未傾,天邊見不到太或月亮,唯有棉絮般的云層堆積團,遮掩陣陣天。
他們正立于一長堤之上,不遠是條靜謐的河流,被白煙霧染迷迷蒙蒙的深灰澤。楊柳剪風,輕惹春煙驟雨,涼風輕輕過,吹皺寒鏡般的玉長河。
一座石橋橫亙于河流之上,回頭去,則是青瓦白墻的低矮房屋,盡數浸潤在雨霧之間,看不清行跡。
倒像是宣紙上一片暈染開來的黑筆墨,顯得遙遠又不清晰。
寧寧輕輕吸了口空氣,涼的甜意混雜了青草與樹木的味道,如同夏日品嘗到的清新小甜點,人神清氣爽。
這個幻境在原著里未被提及,因而并不知曉節,只聽鄭薇綺說過,曾經難倒了不金丹乃至元嬰期的弟子。
沉迷于下山擺攤,很來浮屠塔中闖,聽聞這關難度極大,便一直沒來嘗試過。
一道哭聲猝不及防地傳來,哀怨得像是不小心弄丟中了五百萬獎金的彩票。
寧寧用靈氣遮擋了麻麻的雨,循聲去。
岸堤兩旁人跡寥寥,距離他們最近的,是個穿著翠長的年輕姑娘。
那姑娘撐了把繡著丁香花的油紙傘,正垂著腦袋輕輕啜泣,雖然以手遮面、看不清模樣,但從花般搖曳的姿與出的面部廓來看,應該稱得上漂亮。
似乎在極力抑著哭聲,每道啜泣都支離破碎,如同被風吹散的碎屑,胡敲打在旁人耳上。當之無愧的冷漠凄清又惆悵,妥妥能去客串一次《雨巷》。
“哭得好傷心。”
賀知洲凝神思考:“據我所知,在幾乎所有話本子的劇里,這種一個人走在雨中掉眼淚的節都起源于一場悲傷的——這就需要我這個玉樹臨風的年出場,給一點點安了。”
鄭薇綺不愧是個老油條,淡淡瞥他一眼,握了腰間的長劍:“據我所知,在幾乎所有浮屠塔的劇里,那姑娘都只會是個不折不扣的妖魔——你可別中了人計,剛一進來就被送出去了。”
“妖魔又怎麼樣。”賀知洲前世不愧是個通各種游戲的宅男,嘿嘿一笑后拳掌,信心十足:“回去之后給你講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以我的人格魅力,就算那是個妖魔鬼怪,也能扭轉格局,變唯的傳說。”
“就你啊?”
寧寧也習慣了懟他:“要論傳說,我家小師弟這張臉更適合當男主角哦。”
裴寂抿了抿,沒說話。
寧寧話音剛落,便聽聞耳邊的啜泣聲突然停下,隨即而來的,是什麼東西跌落在地濺起的嘩啦水聲——
原來雨天地,那位綠姑娘哭著哭著便摔倒在地,油紙傘被風吹得倏然遠去,只留獨自淋著雨,掙扎著起。
翠衫惹水,猶如一朵綻開的浮萍。
而的模樣也終于在雨霧中漸漸清晰,眉如遠山,秋水剪瞳,真真是哀婉幽怨,我見猶憐。
“這時候就要到我出場了!裴寂你好好學著啊,以后把妹絕對能用到。”
賀知洲低聲音:“這劇我見過的,無非是將扶起來噓寒問暖,然后在談話里引出劇。你們就好好看著吧。”
頓了頓,又道:“你們覺不覺得,的子像現在這樣一下子攤開,好像個圓圓的大蔥花餅?把我看得有點了——幻境里能吃東西不?”
寧寧:……
就你這思想覺悟,本不像是可以發展出一段故事的水平好嗎!請直接去攤子上煎蔥花餅謝謝!
不知道為什麼,心里忽然騰起了一陣不太好的預,甚至已經開始為那個姑娘擔心了。
賀知洲說干就干,毫沒有遲疑,當即邁開步子,還十分配合劇地發出一聲夸張大:“姑娘,你怎麼了!”
他沒撐傘,腳底在水洼里來去,有時踩到了岸邊青苔,還會不由自主地向左右兩邊搖晃。
不像個翩翩公子,倒像在走鴨子步。
這注定是一出鴨子和蔥花餅的故事。
綠子見到他,淚眼朦朧地抬起眼睛,巍巍出右手,滴滴喚了聲:“公子。”
而寧寧已經約猜到了結局,心頭暗嘆一聲。
——賀知洲跑得很快,因此絕不會注意到,在綠姑娘倒的地方附近,有塊巨大無比的青苔。
下一瞬間,他將親詮釋什麼做“梅開二度”。
青苔說,鞋子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賀知洲的作堪比菲律賓國家跳水隊,在一個萬佛朝宗后,雙手向上、雙筆直地仰倒而下,和那個綠姑娘一模一樣,結結實實摔了個大跟頭。
他原以為事已經不會變得更糟。
可命運的大錘,終于還是落在了這位年弱的雙肩上。
——他在摔倒之前,是朝著綠姑娘所在的方向跑的。
牛頓的棺材板還在,據力學定律,在慣作用下,即使跌倒在地,也會繼續往那邊。
問:綠姑娘保持原地不,賀知洲雙腳向下向倒,會發生什麼?
答:不忍作答。
雙一直向前,腳底正好落在那姑娘肩膀上。
然后一腳把踹得老遠。
還是轉來轉去、不停往遠行的那種。
今日霧雨朦朧,賀知洲逢著一個旋轉陀螺一樣的,旋轉著走的姑娘。
是有陀螺一樣的,陀螺一樣的芬芳,陀螺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過,像夢一般地,像夢一般地凄婉迷茫。像夢中過一個陀螺地,他旁過這郎。
靜默地遠了、遠了,到了頹圮的岸旁。
等等。
岸旁。
賀知洲猛然睜大眼睛,像雨地泥鰍一樣徒勞無功地出右手,發出一聲壯烈哀嚎:“不——!”
他本以為在這個劇本里,自己能為萬花叢中過的瀟灑男主角。沒想到猜中了開頭,卻萬萬猜不這結局。
他不是許仙,而是一陀螺繩。
而那位被他踹走的青子轉來轉去,徑直到了長堤盡頭。
在徹底掉進河里的剎那,賀知洲看見的表。
如同終于找到了那個走五百萬彩票的人,震驚、驚恐、憤怒,不一而足,比象畫更加象。
遠,不知是哪個路人驚聲尖,嗓門大得能把霧氣捅破,飛上天與烏云肩并肩:“救——命——啊——!殺——人——啦——!”
誰能想到。
明明是個錯綜復雜的劇向探險游戲,玩家卻另辟蹊徑,直接在開場就親腳謀殺了重要NPC。
鄭薇綺實在沒眼看,發出長長一聲喟嘆。
寧寧以手捂面,無語凝噎。
裴寂的目里帶了幾分困,似乎不太能理解,賀知洲口中的“好好學著”為什麼會是這樣。
如果浮屠塔能說話,一定會怒不可遏地說出那句經典名言——
有沒有搞錯,你們這群人簡直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