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還未將夕吞噬殆盡,冷月如霜便已懸在梢頭。暮將傾未傾,黑云裹挾著緋薄霞,好似暈開的點點墨團,逐漸把宣紙浸。
殘灑下的漫天遍地,染紅房檐下的斑駁白墻,以及墻邊致的側。
寧寧孑然立于一低矮房屋之前,遲疑半晌,用極其輕微的語調低低道了聲:“那我……進去了。”
沒有人對此做出回應。
包括腦子里那個說完任務就裝死消失的系統。
行吧。
寧寧在瑟瑟夜風里攏了攏襟,接而出手去,掌心輕按在虛掩著的褐房門上。
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前因后果對于來說,完全是個意外。
畢竟穿進曾經看過的小說里這種事兒,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意料之中”。
那本小說名《劍破蒼穹》,單從這四個樸實無華的漢字里,就能讓人到一單純不做作的爽文氣質,并且爽得高調,爽得毫不掩飾。
而它的行文與劇也恰恰照應了這個題目,如果要給此書取個副標題,和茴香豆的“茴”一樣,大概有四種寫法:
其一,《轉生劍仙會夢見本命劍嗎》。
全文男主裴寂為上古劍道大能轉世,仙劍、潛能非凡。
雖然沒有了為劍尊的記憶,但還是憑借這個無比壯的金手指一路開掛,終當世劍修第一人,羽化仙。
其二,《千年孤獨》。
但眾所周知,為了方便打臉逆襲,爽文主角在前期往往是怎麼慘怎麼來,什麼出貧苦修為盡失淪為替,這本書也不例外。
裴寂為魔修與凡婦之子,他那堪比人間播種機的老爹一夜春宵后便不見蹤影,直到全書結局都沒出現過。
生下所謂的“賤種”后,裴寂生母自然不會多麼待見這個毀了自己清譽的小孩,于是常常將他當魔修的替代品,施以各種責罰與待。
這種畸形的年直接導致了男主孤僻冷漠、鷙恣睢的格,后來即便離開母親拜劍派,也始終獨來獨往,沒什麼朋友。
其三,《后宮員們想讓我告白:天才的不頭腦戰》。
裴寂是匹獨狼,但這并不妨礙書里百分之九十九的角都對他頗有好。
據說男主長相俊非凡,無論是清冷出塵的劍宗大師姐,還是俏嫵的魔道妖,見了他的臉都會“不自覺臉頰一紅、心跳加速”。
究竟因為他是個自帶溫度的火爐,還是那些角都患有不同程度的心臟疾病,這個問題寧寧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裴寂親手把所有桃花碾得稀碎,在結局時忘卻塵緣獨自飛升,那一個我很高貴,你們不配。
拽上天了都。
其四,《工人X的獻》。
這是個無比悲傷且沉重的話題。
寧寧只想抹一把心頭縱橫的老淚,說了這麼多,終于來到屬于的快樂老家。
按照爽文套路,總會有無數龍套工人上竄下跳,有的給主角送機緣兵,有的指點他劍法進,而寧寧屬于第三種角。
不斷作妖的惡毒配。
原主也寧寧,是門派長老天羨子的親傳弟子,由于出生在富賈之家,從小被家里人養長大,逐漸養了唯我獨尊的壞脾氣。
如今皇朝盛世,武、道、儒、修仙之百舸爭流,寧寧拜的玄虛派,就是其中的劍道第一大宗。
天資卓絕,在收徒大會上被天羨子一眼相中,認作親傳弟子。這位師尊實力高深卻獨來獨往,算上寧寧,親傳也不過寥寥四人。
原主一路順風順水,在師門盡寵,卻不想在今天陡然生了變故。
玄虛派每年驚春之日都會舉行一次大比,供弟子之間相互切磋技藝。原主心高氣傲,全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沒想,恰好被分到了裴寂作為對手。
裴寂脈不純,劍意被魔氣制大半,因此在當年山測試時表現平平,被分配做了外門弟子。
但主角畢竟是主角,一時的落魄只是打臉逆襲的前奏,通過不斷修習,裴寂漸漸學會了收斂魔氣,展現出無比凌厲的劍意。這個無人知曉,只有他自己能到的變化,等待著有朝一日扮豬吃虎。
原主就是那頭老虎。
太慘了,真的太慘了。
如果全力一戰,理應是不會輸的。
但那姑娘看不上一個普普通通的外門弟子,只用了五左右的力道,等察覺對手實力不俗,已經陷了難以招架的死局。
輸給他,小姑娘直接炸了。
寧寧就是在這時候穿過來的。
按照劇,要一步步走好惡毒配的老路,不僅得在男主邊持續作死,還必須厚著臉皮折騰邊其他角,一直到故事大結局的時候。
這作死的第一步,就是在比試結束后前往裴寂住,當面辱他。
把帶來這兒的系統是這麼說的:“你想想,這就類似于你是全班第三,結果期末考試被倒數第三給反超了,你說氣不氣,想不想報復?”
寧寧沒試過。
寧寧常年穩居年級第一。
而且從小到大連臟話都沒怎麼講過,更別提欺負人了。
“你不用有太大的負罪。”
系統安:“反派也是劇里必要的一環啊!你想想,如果你不欺負男主,他就不會為了超過你拼命修煉;不拼命修煉,他的修為就不可能一日千里;以他那格,修為提不上去,哪兒能在修真界茍命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翹辮子了。”
最后還加重語氣,一槌定音:“天之驕子啊!全文男主啊!就因為你不肯欺負他而隕落了,你怎麼忍心!”
簡直歪理邪說。
然而寧寧很沒出息地被它說服了,覺得自己就是個立場不堅定的小垃圾。
畢竟按照劇,原主的作死行為不僅不會給男主帶去任何實質傷害,還能讓他差錯得到各種機緣寶。
反倒是自食惡果,每次都狼狽得下不了臺。
以至于當初看原著時,只要配一開始作妖,寧寧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好,男主又可以裝打臉了。
見態度有所緩和,系統繼續道:“最重要的是,等任務結束,我自會助你假死,在這個世界開始新生活——上輩子那麼輕易地死去,你很不甘心吧?”
這句話出來,寧寧便噤了聲不再反駁。
在原本的世界里,是重病去世的。
十七歲,胃癌晚期,渾劇痛地躺在床上,不了也說不出話,連呼吸都是負擔。
系統說得沒錯,是真的不想那麼早就白白死掉。
寧寧不是個矯的人,當即點頭應下來:“好的老板,謝謝老板,我會努力工作的老板!”
于是最終還是來到了男主角裴寂的住。
與親傳弟子們獨立的小院不同,外門弟子居住在三人一間的弟子房中。這也直接導致在很長一段時間,裴寂都遭著室友們肆無忌憚的欺凌。
他的出實在貧苦,從小在小村落長大,見識淺薄得厲害。更何況裴寂有魔氣,是魔修的子嗣,修仙界也存在統歧視。
他們笑他是不干凈的雜種,時常對他拳打腳踢,至于裴寂今日在大比中穎而出……
這會兒正值晚宴,大多數人都不在宿舍之中,寧寧之前站在門口,約約聽見從里面傳來的聲音。
“快說,你到底用了什麼下作手段?不過是個廢,怎麼可能一夜間有這種長進?”
“咱們搜一搜他服,準能發現不流的東西!”
“臭小子敢打我?看我不弄死你!”
之后聲音漸弱,便聽不清了,只能依稀辨認出類似于拳打腳踢的窸窣響聲。
眼看屋子里沒了靜,寧寧擔心男主被打個半死,來不及細想太多,當即掌心發力,把木門輕輕推開。
隨著吱呀一聲響,門外鋪天蓋地的緋一同涌進來,當真有幾分像是水一樣的跡。在昏黃燭與殘碎影之下,看清屋里的景象。
一共有三人。
白弟子背對著站在一邊,不知為何渾劇烈發抖。回過頭時滿目驚恐,仿佛見到了會吃人的洪水猛。
黑發黑的年持劍而立,劍鋒正好對準另一人的咽。推門而時,寧寧恰好聽見他未盡的余音,冰冷得瘆人:“……我不介意殺了你。”
說完便抿著轉過頭來,漆黑眼瞳戾氣十足,難掩殺意。
被長劍抵著的那位靠坐在墻角,顯然剛被揍過,右側臉頰高高腫起,衫與發都凌不堪。
他似乎疼得厲害,從嗓子里發出幾聲低啞息,尾音個不停。
弟子房一共住著三個人,另外兩個的確會結伴欺辱裴寂。
知道其中一個名聶執的喜穿白,那麼拿著劍的便是另一位反派龍套沈岸橋,至于角落里慘兮兮的家伙——
男主居然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所以。
寧寧想,作為一個合格的惡毒配,現在應該說些什麼?
務必讓我也加你們的多人運?
放開那個男主,讓我來?
已經大致適應了自己的人設,因此那三人一齊扭頭朝這邊看來時,也并未覺得驚慌,而是故作鎮定地挑眉一笑:“怎麼停了?繼續啊。”
這盯垃圾一樣的神,這高高在上的語氣。
滿分!
寧寧與他們同年門,加之又是天羨子親傳,當即被聶執認出份:“你是天羨長老的……”
真奇怪,他看上去為什麼會那麼害怕,像后有只狼在追著似的。
難道是因為霸凌行為被同門當場發現,臉上一時間掛不住?
倒是那持劍的沈岸橋面如常,蹙眉一睨,眼底戾盡顯:“你來做什麼?”
夠拽夠冷酷,一看就是這里的不良年頭頭。
其實這人長得還好看,眉目俊朗,鼻骨拔,就是看上去好兇。
寧寧與他對視一眼,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男主:“我來找他。”
察覺到對方片刻的怔愣,邁步輕快上前,走到男主邊。
那張傳聞中絕的臉已被打得鼻青臉腫,看不清原本模樣。暗自惋惜一聲,十分認真地想:
原著里那位寧寧是怎麼說話的來著?
“喲,被揍得慘呀。”
“你心里清楚我是為何而來。也不看看自己的份,一個外門弟子,居然敢招惹到我頭上?”
“同屬玄虛一派,你卻行出此等折煞同門之事。若不是念及師出同門,今日我便殺了你這心懷不軌之人。”
“老實代,你究竟做了哪些手腳?”
原主不相信自己會被外門弟子打敗,理所當然地認為裴寂用了招,靠作弊才擁有與一戰的力量。
寧寧只截取了話里最不傷人的幾句,像其它什麼“廢”“雜種”和莫名其妙的臟話一概省略,說出來嫌臟。
一鼓作氣地背完臺詞,說完不忘很符合人設地冷哼一聲,瑩白下微微一抬,瞥向旁著黑的沈岸橋:“到你了。”
寧寧的炮也就圖一樂,真要論惡毒,還得看這位非常有反派氣質的大兄弟。
然而或許是因為演得太真了。
黑年薄還沒張開,躺在墻角的男主便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鬼哭神嚎,眼淚一下子從腫起的瞇瞇小里滾出來:“是……都是我的錯!饒了我吧!”
寧寧: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等等。
男主你在做什麼啊男主!書里不是寫你“即使被煉獄之火焚三天三夜,也未曾求饒一聲”嗎!怎麼現在只不過被訓了幾句,就哭這副德行?
有那麼可怕嗎?
寧寧被他的反應弄得有點懵,又聽對方繼續嗚咽著說道:“我全都招,求你別告訴長老!裴寂的劍是我的,害他只能用一把破鐵劍去參加宗門大比……都是我的錯,饒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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