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朔突然到來又突然消失。徒留一地凌的腳印，和幾點目驚心的跡。敞開的屋門空的，門外是一片濃黑的暗夜，北夾著白雪呼嘯著在茫茫天地中卷過。

最快反應過來的反而是胡三郎，他迅速將阿青抱進屋里去安置妥當，清創、上藥、包扎，手腳麻利，一氣呵。最后他守在了床邊，拉住阿青的手，小小的耳朵低垂著，一臉擔憂地看著傷了的同伴。

他還是當年那副小小年的模樣，和袁香兒十年前在墻頭相遇之時幾乎沒有一點變化。

袁香兒還記得那時年的自己趴在吳道婆家滿是苔痕的墻頭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院子里的吳道婆表演跳大神。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著墻頭的石榴樹枝條被頂起，鉆出了一個妝玉砌的小娃娃，白白的臉蛋，亮晶晶的眼睛，一雙絨絨的狐貍耳朵頂在腦袋上。

“咦，人類的小孩？你看得見我嗎？”

年的袁香兒眨了眨眼，知道這時候再裝作看不見已經來不及了。

兩個小娃娃大眼對小眼瞪了一會，被院子里唱念佳的表演轉移了注意力，各自趴在墻頭看表演去了。小狐貍邊看還邊從袖子里出幾個烤了的板栗剝著吃。見袁香兒頻頻張，以為饞，便用圓乎乎的小手攥著一個裂開了口的板栗遞向前。

“喏，分你一個。”

從那以后，袁香兒看戲的墻頭上便時常冒出一對狐貍耳朵，或是一只怯生生的小兔子，有時候還有一只帶著難聞氣味的黃鼠狼。

也因此時常收到板栗，榛子，蘑菇，胡蘿卜以及老鼠干等“零食”。

那時候這些混跡進人類村莊里玩耍的小妖天真又單純，生活得無憂無慮。自己十分喜歡他們。

如今外貌還是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卻通了人類的法則和事故，學會了取悅他人和察言觀，學會練又沉穩地照應傷的同伴。

袁香兒很早就聽過三郎他們遭遇了圍剿和屠殺，不得不從村子里逃出來，過上四逃亡的生活。但直到這一刻，那些浮于淺表的故事仿佛突然被揭掉了迷蒙一片的面紗，變得清晰而真實，鮮淋漓了起來。

那怯生生卻總喜歡悄悄看自己的兔子姑娘，那個不就放一個臭屁熏得自己不得不起鼻子的小黃鼠狼，是不是都已經被人類的法師釘在法陣中，剝下皮，死在毫無意義地殺戮里。

第二日一早，為了不被玄教發現，袁香兒一行早早啟程。坐上馬車離開京都。

胡青已經醒來，將那件破舊的長袍披在頭上，沉默著坐在車窗邊。

窗而的晨曦里，螓首低垂，秋瞳含悲，似一支歷經風雨的空山幽蘭，天教憔悴度芳姿。

“阿青，發生了什麼事？”袁香兒坐在的邊。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大人。”胡青閉上了眼，一滴清的淚珠從空中滴落，“我藏京都多年，自以為沒人能夠識破我的真。兩日前在太師的壽宴上，我明明聽說妙道真君要來，卻心中總懷著僥幸，想要躲在角落里，悄悄看上渡朔大人一眼。”

“我自己被發現了也就罷了，左右不過死魂滅，誰知大人他……他還是和從前一般的心，拼盡全力將我救了出來。”雙手捂住面孔，大滴大滴的眼淚從指中流出，“大人強抗著契約的束縛，帶著我東躲西藏，拒不理會主人的召喚，那鐵鏈一直在他的軀里拉，不知讓他了多罪。這番回去，還不知道那個人類要怎樣地折磨他。為什麼不讓我死了算了，我真是恨我自己。”

袁香兒幫把快要落的長袍扯好，那件殘破的袍手卻極其輕細膩，有層層疊疊的麗紋路，顯然不是凡。

“別這樣，阿青。渡朔將他的袍留給你，是希護著你平安。他為了救你犧牲頗大，你更不能辜負了他一番心。”

胡青手握住長袍的領，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第一次見到大人的時候，他就是穿著這件羽，他把我獵人的陷阱中提出來，笑著對我說，快跑吧，小家伙，下一次我可不再管你。可是，下一次他還管我。”

胡青的臉頰輕輕挲著的料，回想起了山林中那位溫的山神大人。“那時候這件服是多麼的漂亮，潔白的紋路，華流轉，穿在大人的上，就像是從天而降的神靈。”

他就是神靈，永遠是的神靈。

小狐貍開始喜歡上從家中溜到山神廟來玩，

廟里時常進出著許多人類，他們端著祭品香燭，跪在神像前祈禱。

人類的愿總是無窮無盡的，想要生一個男孩，想要娶一名媳婦，想要金榜題名，想要明年不干旱，全都來找山神大人。他們也不想想，山神大人怎麼可能替他們生孩子，娶媳婦，上考場呢？

但是那些人類看不見山神大人，山神大人在這個時候總是饒有興致地支著下頜，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大部分時候不太搭理他們，但偶爾也會替他們做一兩件能力范圍的事。例如降下雨滋潤干旱了的田野。控制妖不令他們去田地里破壞。

阿青常常忍不住吃一些人類送來的祭品，人類的食真的很好吃。

渡朔大人也只是笑著看住的后脖子，把提起來，“不能再吃了，再吃你都胖球了。”

可阿青下一次還吃。

開始喜歡上了渡朔大人，山林里喜歡大人的妖可太多了，大人的邊總能圍繞著各種各樣的小妖。

渡朔大人最喜音律，為了爭得他的喜，阿青混進了人類世界，學了一手好琵琶。

至此之后，青山竹林，花間月下，時有冷弦發清角，輕音越幽壑，援瓊枝，妙曲獨為君奏。

這時候那位渡朔大人就會坐到的旁，微微瞇起眼睛，側耳聆聽。

“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候，”胡青對袁香兒說，“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長長久久地在大人邊彈奏下去，永遠也不會有疲憊的一天。”

周德運聽了的故事，連連嘆息搖頭，“國師妙道真人的威名遠揚，被奉為玄門正宗第一人。卻只知高居廟堂之上，不論青紅皂白地捕殺你們這些妖，卻從不管百姓真正的疾苦。我看他比起自然先生是遠遠不如。”

袁香兒聽他提起自己的師父，想到周德運年時候便和師父有過一面之緣，因而問道，“周兄當年是怎麼見到我師父的？”

“我還依稀記得，當年我生了重病，藥石罔顧，眼看著就要斷送小命，爹娘都急壞了，帶著我四求醫。誰知在半道上，遇見自然先生攜云娘子云游經過。聽見我哭得厲害，先生在路邊倒了一碗水，念符畫咒，勸說我爹娘喂我喝了下去，我當時就好了許多，第二日竟然就能起喝下半碗粥了。”

“先生濟世救人，菩薩心腸，這才應該是玄門典范。”周德運總結了一句。

袁香兒聽著他的話，不由想起師父居住在闕丘的時候，只要人有難求到他的門上，他總是毫不推，熱相助。被他幫助過的，救治過的人類數不勝數。不止是人類來，便是一些小妖魔求上門來，他也都一視同仁地幫忙。導致后來院子里住著的小妖魔越來越多。

其實，師父他并不是人類，以妖魔之，卻愿意善待人類，對世間所有生命一視同仁。

袁香兒坐在馬車上，看著車窗外呼呼遠去的山景，腦海中回想起那間殘破的山神廟，想起廟中虔誠祈禱的老人，想起那失去自由和尊嚴的神靈，想起那雪夜中抗著咒的制約，敲門求助的男子。想起那些被玄教的士掛在馬后剝了皮的妖魔尸。想起師父笑盈盈站在院子中，幫助著并非他種族的每一個人類……

袁香兒有些坐立不安。

“你想要救出渡朔？”南河的聲音突然在的腦海中響起。

“不是的，我沒有那個能力。”袁香兒腦海正中一團，“但我覺得我不能這樣放著不管。他違抗了國師的命令，可能會被折磨至死。”

“你等在這里，我去京都一探。”

“小南你……”袁香兒看著南河，南河也在看著，他們彼此有一樣的心意，想要做一樣的事。

“我們一起去，不沖，視況而定，盡力而為。”

仙樂宮。

國師高居其上。數名弟子恭恭敬敬跪在他的前。

“師尊，這是弟子們此行剿滅抓獲的妖魔。”

他們的前擺放著幾個朱漆大托盤，盛放著淋淋的皮和丹。另有幾只被抓獲的小妖，用鐵鏈鎖在一起，哆哆嗦嗦跪伏在地上。

妙道的雙目不能視，也似乎沒有仔細挑選的興趣，他對侍立在邊的大弟子玄云招了招手，

“將一些有用的收撿起來，無用之燒了便是。”

一個被鐵鏈鎖住的妖魔努力抬起漂亮的頭顱，“既然對你們毫無用，為何又要平白獵殺，大家都是一條生命。”

妙道從椅子上下來，走到的面前，手抬起的下，“狐族？”

那妖看著他那蒙著雙目的面龐，想起關于這個人類的總總傳說，微微抖了一下。

“害怕嗎？”妙道著的臉不放，“原來妖魔也會害怕。”

他嫌棄地甩開手：“自己乖乖地趴到法陣中去，做我的使徒，供我驅使，我就饒你一命。”

那狐垂下頭，眼珠在暗地里轉了轉，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副馴良依從的模樣。

“我愿意奉您為主人，只求您放我一條生路。”姣好的軀靠近妙道邊，姿順，面容嫵，目怯怯，聲音中帶著一種勾魂奪魄的魅力，“我都聽主人的，還請主人憐惜。”

在場的玄教弟子們聽著這樣綿綿的聲音，心神都為之一，心里莫名就升起一怪異的覺，覺得確實這般對一位弱弱的子有些不太對。有些人若不是師尊在場恨不得立刻就上前替解了上的枷鎖。

“只要你聽話，我自然不傷害你。”國師似乎也了狐族的天賦能力影響，變得溫和而好說話，他彎腰靠近了那麗人的狐妖，似乎要替解開枷鎖。

就在他毫無戒備彎下腰的那一剎那，狐妖突然掙鎖鏈，鋒利的利爪閃著寒，狠狠扎向妙道的心窩，

“哈哈哈，所謂的玄門第一人也不過如此。你以為我是被你這些無能的徒弟擒拿的嗎？”狐妖哈哈大小，“我在路上早可以逃，不過是學了你們人類的騙，假意被擒到此地，我要殺了你，給我整個巢的同伴報仇！”

狐妖雙目泛著綠，齒間出尖牙，興地著舌頭。但高興的表很快僵了，發現自己的手本沒有進那人的膛，而是堪堪僵在了那人的前并且失去了知覺。甚至覺不到自己手掌的存在。此刻那種失去對控制的麻木從手臂蔓延上來，的整個軀都漸漸不能彈。

眼前的男人臉上束著一條極寬的緞帶，緞帶之后似乎藏著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而那個東西正過繪制著詭異符文的緞帶凝視著。狐妖到的正在漸漸失去知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面的男子緩緩向舉起手臂，那手臂白皙而瘦弱，作慢騰騰的，似乎沒有一點力道。但那細細的手指掐在了的脖頸上，一點點掐，令痛苦地不能呼吸。

妙道回到自己的寢殿，站在了室的那副壁畫前。

他出手指點了一下壁畫，堅的墻面如水紋一般開，水紋中跌出一個影。那人渾被刑囚得無完，匍匐在地面彈不得，一頭漆黑的直發散落，出穿過軀的腥紅鐵鏈。

一只死去的狐貍尸被啪地丟在他的臉上。

“說吧，那只九尾狐在哪里。”妙道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人，“不要太頑固，堅持不過是平白讓你自己痛苦。你知道的，我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只九尾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