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沉默不語的峻, 葉欽的聲音有些細微的抖:“難道在你看來,前夫也能算是一種家里人嗎?”
“如果我不是家里人,”峻后是涌的人流, 他用把葉欽護在了一個墻角里, 聲音懊惱又不忿, “如果我不是家里人, 那誰是家里人?是何玉謙?還是那個姓白的?”
“我家里除了我, 誰都沒有!”葉欽狠狠地擲出一句, 后面的話又失了力氣,微微哽咽著, “……你滿意了嗎?”
峻拄在墻上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起來, 他咬著牙, 臉頰側面的稍稍鼓起了一些。
忍了忍,他終究是忍不住:“那在KTV是怎麼回事?你們倆認識多久了, 關系就這麼好嗎?”
沉默了一會兒,葉欽的聲音恢復了冷:“你管不著。”
說完,他一把把峻從上推開了。
短暫的,他能覺到峻異乎尋常的溫,卻一秒也沒停頓, 直接跟著人向電梯口走去。
出了醫院大廳,葉欽拉上帽子朝著地鐵站方向走。
雪依舊不知疲倦地下著, 好在外面也并沒有什麼風。人們好像行走在一個巨大的水晶球里,個個用圍巾帽子把自己裹得的,只著一雙眼睛在外面。
地鐵站的走道里邊躺著一些流浪漢, 空氣里彌漫著封閉空間在冬天特有的氣味。
一個戴著框眼鏡的男孩正撥著吉他唱《Mr. Curiosity》。
“I'm looking for love this time, sounding hopeful but it's making me cry,and love is a mystery……”
他的聲音和清澈, 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干凈,從劣質的音響里穿出來,卻毫不顯得廉價。
葉欽原本有些匆忙的腳步逐漸慢了,看著男孩青的面孔,微微嘆了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來掃了男孩面前的收款二維碼。
峻的呼吸就在這時候落在了他耳后,沉里帶著些無力。
葉欽打賞了男孩的微信號,頭也不回地,順著人流走進了站口。
地鐵里是這樣的嘈雜,男孩的歌聲悠然地回著,站臺廣播麻木地重復著,媽媽教訓孩子不要隨地扔垃圾,監管志愿者提醒乘客站在黃線后方。
葉欽是真的想不通人到底是怎樣的工作原理,在這樣的環境下,好像一切都變得模糊而遙遠,只有那一聲聲不大均勻的呼吸,像是從細里聚起又落的水滴,一下一下地打在他心上。
可是就算心里針扎一樣的疼,他就是不回頭。
地鐵進站,峻跟著葉欽進了同一節車廂,人挨人的,兩個人被在了一起。
和上次不一樣,這次的小屏幕里正在播送最近的娛樂新聞,恰巧播到了和葉欽相關的報道。
“我們大家都知道啊,史上最年輕金松影帝葉欽于近日回歸影壇,并擔任《盲僧》一片的絕對男主,用最短時間為時下關注度最高的男影星。
影片中另一重要男角因為和男主人公的互抓人眼球,為了流量小生白曇出道以來接演的話題熱度最高的角。
昨晚,劇中主角扮演者閆茜茜在微博上上傳的一段視頻。從中我們不難發現,劇組里各位演員在私下里的關系可比劇中要融洽多了哦!”
主持人的聲音拐著彎,頗有一些深意。
正值寒假,車廂里有不打扮時的男。
挨著葉欽站著的兩個男孩子正肩頭著肩頭一起看地鐵小電視,其中一個戴著棒球帽的一邊嚼口香糖一邊笑著說:“哎,你說咱們是不是生不逢時?要是我大個五歲,不,大個三歲,我就到法定婚齡了,我準去追葉欽,只要他愿意給我親一下,傾家產都行。”
“你可拉倒吧,”另一個男孩也是一,嫌棄地看了棒球帽一眼,“你大幾歲也沒用,傾家產一百回估計也換不了人家一個眼神。你看那個峻,要什麼沒有啊,最后還不是留不住他?”
“也是,”棒球帽吹了一個指甲蓋大的小泡,“唉,葉欽,唉,葉欽。上帝造人的時候怎麼就對他那麼偏心眼呢?盤正條順會演戲,聲音也好聽,據說格還特招人喜歡,一點病沒有。”
男孩撓了撓臉:“也不全是吧,你看他唱歌,其實還是有一點點走調的。”
“噗,你說那個啊!”棒球帽臉一下就紅了,抓耳撓腮的,“那個真是賊他/媽可了,白曇真是走的狗屎運。我要能和葉欽一起唱一首歌演一部戲……唉,算了,我連和他坐一趟地鐵都沒戲。”
“是啊,葉欽是真的人、間、至、寶。”男孩臉上也出一些向往,“沒關系,至我們和他的是一個地球上的空氣。”
葉欽在他們后有些無奈地站著,看了看車廂頂部的到站記錄,距離他要下車的地方還有三站地。
車廂微微搖晃著,過車廂窗戶上的倒影,葉欽可以看見峻握著扶手,目不錯珠地把他看著。
峻的目有些渙散,好像只是下意識地要在葉欽上,卻沒真正在看什麼。
他也聽見了兩個男孩的對話,其實這麼狹小的一節車廂,兩個男孩又沒有刻意低聲音,估計所有人都能聽見。
峻腦海里來來回回地回著那一句“留不住他”,原來所有人都比他看得明白。在他還自信滿滿地等著葉欽重新求他回來的時候,連買了站票的觀眾都能看出來是他“留不住”葉欽了。
他只能看著那個捂得嚴嚴實實的背影,那個連一個轉都懶得施舍給他的背影。
“I’m singing in the rain……Just singing in the rain……”是葉欽的手機響了。
葉欽看著那個悉的陌生號碼,只按掉了鈴聲,卻遲遲沒有接聽,直到屏幕上彈出了一條未接通知。
那邊卻不肯輕易放棄,很快又打了一通過來。
“喂。”葉欽的聲音又低又冷淡。
電話那邊傳來葉文蔚的聲音:“葉欽,最近……忙嗎?”
“忙。”葉欽對這個人,一個字也不想多說。
“哦……忙的呀……”葉文蔚的聲音一點底氣也沒有,只是重復著,“今天不是臘八嗎?我和你阿姨煮了臘八粥,你……有沒有空家來一趟?”
葉欽看到棒球棒男孩帶著一點狐疑朝兩邊看了看,輕輕咳了兩聲,把聲音放得更低了:“沒有。”
“葉欽啊,要不然你還是回來一趟,啊?”葉文蔚一個文學系的教授,對著自己的兒子卻就這麼顛來倒去的幾個詞,“好長時間不回家了,今天就回來吃個飯?”
葉欽沉默著,任由著葉文蔚在電話里念叨。
得不到一個回應,葉文蔚輕咳了一聲:“葉欽啊,其實我是想等你回家再跟你說這個事,但是……你老是不回來,我這次檢,查出點問題來,不是什麼大病,但是總怕有個萬一。你能不能……?”
“不能。”葉欽冷冷地說完兩個字,按斷了電話。
多年了,葉文蔚想見他連個新鮮的原因都沒有,次次都是檢出了問題。
但是每次葉欽回去,他都容煥發地跟他沒話找話,天南海北地扯閑篇,票、時政、生活里地蒜皮,只字不提的事。
還有那個橫刀奪的人,也頗有一副主人的樣子,給葉欽泡茶水削蘋果,生怕葉欽不把自己當一個客人。
葉欽不了那個家里其樂融融的樣子,一年也不見得能回去一兩次。
電話又響起來了,正好地鐵靠站,葉欽離著車門很近,直接下了車,很平靜地接起電話:“你到底想要怎樣?”
“我……我沒想著要你怎樣,”葉文蔚的聲音出來葉欽不曾聽到過的蒼老疲倦,那樣小心翼翼的,“我就想讓你回家吃頓飯,行嗎?”
葉欽知道自己要是不答應,他就會一直打電話來問自己,不用手指住鼻梁:“什麼時候?”
“這不快中午了嗎?”葉文蔚的聲音振了起來,“你在哪呢?直接過來嗎?”
葉欽第三次掛斷電話,后那個沉的呼吸聲已經沒有了。他不知道峻是沒下車,還是下車之后已經走了。
正好新的一班地鐵進了站,葉欽重新扎進了挨挨的人群。
葉文蔚的房子是學校分的,從葉欽記事兒起他家就已經在那了。
在那個年代,能有一個三室兩廳的房子就已經很風了。
上兒園的時候,葉欽小朋友到家里來玩,別人都可羨慕他了:“哇,欽欽家的房子這麼大啊!能裝好多好多的好吃的和玩吧?”
即使是那麼小的孩子,也都是有虛榮心的。
小葉欽表面上很冷靜地說:“媽媽不讓我吃太多零食的,牙牙要痛的。”但其實心里頭都樂開花了。
后來他媽走了,他就再沒有讓別的小朋友來過家里,他怕別人要問他:“你媽媽去哪了?”
他總不能每次都說他媽媽出差去了。
葉欽賺的錢早就夠養活自己了,只是年之前他沒辦法搬出來。
十八歲那天,葉欽送給自己的生日禮就是一所小別墅,和葉文蔚的房子吊在亳京四環的兩個角上。
他那時候存的心思,真的就是老死不相往來。
可是有段時間葉文蔚天天去何玉謙學校門口堵他,死纏爛打地問葉欽在哪。
當時何玉謙逃了好幾天學,快被學校分了,才跑過來跟葉欽埋怨:“你們爺兒倆干脆把我弄死算了。他不堵你,堵我干什麼呢?”
葉欽知道為什麼葉文蔚不堵他。雖然葉文蔚在他心里已經不能算是個爹了,但是葉文蔚到底了解他。
他很清楚依著葉欽的子,要是被他堵急了,搞不好就直接從亳京消失了,所以他不敢。
葉欽沒有連累別人的習慣,當下就一個電話給葉文蔚打了過去:“有事兒找我就打我電話,不要再來打擾我的朋友。”
后來葉文蔚隔一兩個月就要找葉欽,來回來去都沒什麼正經事,但是葉欽一年半載的也總會回去一趟。
現在這樓房也有二十多歲了,外面的墻皮早就被爬山虎吃了個干凈。不過現在爬山虎也已經被冬風吹黃吹枯,只殘留著錯的縷縷,架了一張盛著雪的大網。
單元門的門軸早就壞了,也不見有人來修。門被三塊磚頭抵到墻上,大敞著,灌了滿樓道的北風。
葉欽剛走到二樓,還沒來得及敲,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葉文蔚還是那麼胖,穿著一件棗紅的坎肩,映得他滿臉紅,整個人都像是一顆鼓繃繃的大棗。
他太胖了,呼吸很重,鼓風機一樣,呼哧呼哧的。
他費勁地彎下腰,給葉欽拿了一雙嶄新的棉拖鞋:“快進來,外頭冷不冷?”
“不冷。”葉欽自己彎下腰把拖鞋擺好了,踩進去,大了。
“哎呦,葉欽來了,那個拖鞋你爸特地給你新買的,還合腳嗎?”一個掃著淡妝的人從里屋出來,沾著水的手在圍上了。
就是這個岳君的人,半道上橫出一只手,打碎了葉欽的家庭和年。
葉欽看也沒看一眼,直接問葉文蔚:“你不是說查出什麼病來了?要嗎?”
像是怕他跑了一樣,葉文蔚拽著他的胳膊:“這個歲數了,還有什麼要不要的?你回來了,就什麼都不要了。”
飯桌上的確已經擺好了三碗臘八粥,還有幾樣家常菜,紅燒紅燒魚,麻婆豆腐糖醋排骨。
都重油重鹽的,葉欽只是看著就沒什麼食。
“嘗嘗這個,你小時候就吃甜的。”葉文蔚夾了一筷子排骨給他。
岳君也笑著給他夾了一筷子紅燒:“你難得回趟家里,我和你爸也不知道你最后會不會來,就撿著你小時候吃的菜做。”
葉欽咬了一口排骨,抿了抿:“你不要吃得太油膩。”
這個“你”,自然指的是葉文蔚。
岳君卻先開口了:“我在家也不讓他吃這些大魚大,只有你來了,才給他開開葷。但有時候他就非要吃這些紅燒糖醋的,我也管不住。”又帶著點責怪的意思看了一眼邊的人,“聽見沒有?葉欽都讓你忌口。”
葉文蔚窘然里帶著點高興,撓了撓花白的頭發:“那……就吃點。”
三個人沒什麼可聊的,主要是葉欽和他們沒什麼可聊的。
等葉欽慢慢喝著粥的時候,岳君也不顧他碗里的吃沒吃,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葉欽,你弟弟……”
“我沒弟弟。”葉欽咽了里的粥,很直白地打斷了的話。
岳君求助地看了一眼葉文蔚,葉文蔚清了清嗓子:“葉朗最近要畢業了,他也是學表演的,你能不能,給他找點關系,讓他走點彎路?”
“你今天我來,就是為了這個事兒嗎?”葉欽放下手里的湯匙,直接站起來就往門口走。
“葉欽,葉欽,”葉文蔚站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又熱又,“你小時候就這樣,多年了,你這個一上來就急的病能不能改改?”
葉欽轉正對著他,幾乎是平靜地問:“應該改的人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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