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南下。
除了經停驛舍更換馬匹,必要休息,其余時間,不分晨昏,幾乎都是在馳道上度過的。
這段路千里之遙,才七八天,便已經過了黃河,直奔兗州。
這日終于接近兗州,沿途聽聞燕侯大軍早在數日前已過境,如今想必早就開到了東郡,焦心如焚,終于一口氣終于趕到。
抵達東郡的那一天,是個晴朗的初夏傍晚。
夕西斜,金的余暉,灑滿了東郡城外那片無邊無際的原野地上。
也投在城外那一座座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連綿不絕的軍營營帳和迎著晚風招展的繪有戰龍的旌旗之上。
小喬并未馬上營。而是遠遠地停在城北的營地之外,先讓喬慈去尋比彘探聽消息。
天黑,喬慈回來的時候,神看起來,比開始仿佛要略輕松些。
他告訴小喬,父親重新掌控權力,殺了丁屈。他希冀能向魏劭澄清其中誤會,但魏劭似乎并不接。
比彘擔心魏劭盛怒之下攻城,所以引軍來此防備。
所幸,魏劭雖不見使者,但也一直沒有發攻城。
這樣對峙的局面,已經持續數日了。
……
來的路上,小喬曾設想過許多的可能。
最可怕的,就是魏劭盛怒之下,攻破東郡,父親死。
倘若真發生了這樣的事,小喬無法想象,即便自己這樣趕過來了,于事還有什麼意義。
萬幸,最害怕的事并沒有發生。
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瞬間,里那一直繃著的弦,松了下來。
松懈的一刻,到一陣頭暈眼花,子微微晃了一下,被喬慈一把扶住。
“阿姐!”
“我沒事。你留下,不必隨我進來。”
……
“君隨我來。”
雷澤出來,領小喬往里而去。
路上他似乎言又止,但終于還是什麼都沒說,最后領到了中軍大帳前,低聲道:“君侯就在里頭。”
抬手,開帳門的那一刻,小喬的心忽然又張了,作也遲滯了一下。
定了定神,掀開,。
大帳里燃著明燭,線很亮。
看到魏劭站在兵架前,背對著自己。
紋不,猶如一塊巖石凝固在那里,已經很久了。
停在帳門口,注視著那個悉的背影,等待了良久,終于輕聲道:“夫君,對不起。”
一陣風從后的帳門隙里鉆進,燭火輕晃。
魏劭那道投在帳壁上的被放大了的影也晃了晃。
他慢慢地轉過,目落到小喬的臉上。
二人眼眸相對。
大半年沒有見面了。他一下就變的又黑又瘦。
神里,并沒有小喬預想中的盛怒。
看起來竟十分平靜。
平靜的異乎尋常。
小喬的心里,忽然像是被一把鈍刀給無聲地劃拉了一下,口一陣鈍痛。
“謝謝你,未攻東郡——”
“你回去吧,好生照顧腓腓。畢竟你也替我生了個兒,作為對你的回報,我會放過兗州的。明日我便撤軍。”
他打斷了的話。
語氣也和他的神一樣,平靜的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
小喬怔怔地著他。
魏劭說完,走到那張案后,坐了下去,隨手翻開一卷簡牘,低頭瀏覽。
小喬站在原地,一不。
魏劭起先十分平靜,一直在翻手里的簡牘。
不時發出竹片撞的輕微響聲。
漸漸地,他越翻越快,越翻越快,著簡牘的那只手的手背青筋,也漸漸地凸顯了起來。
突然,“啪”的一聲,他手里的那冊簡牘被重重地拍在了案面之上。
聲響之大,驚的燭火也隨之跳躍了一下。
“你還不走?還要我如何,你才能滿意?”
他抬起頭,盯著小喬,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道。
小喬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邊,跪在了他的近旁。
“夫君,你其實已經知道了,是嗎?”
著他朗宛若雕琢而出的側臉線條,輕聲地問。
魏劭閉了閉目,慢慢地轉過頭。
燭火投在他的眼睛里,令他的一雙瞳仁泛出近乎半明的冷冷的釉。
“我在來的路上,很擔心你已經攻城了。傍晚到了這里,發現你還沒有。那時我就知道,不會是因為比彘。倘若你真想攻下兗州,你絕不會因為比彘而停下來。你一定是知道這其中有誤會了,是嗎?”
……
魏劭一語不發。
小喬著他的眼睛:“我來之前,拜別祖母的時候,我對說,我想來見你,并非是要為喬家撇清干系。魏梁將軍如今生死未卜,和他同行的戰士無辜送命,一切都和我喬家不了干系。喬家人便是以命償命,也不足以平親者之痛,這并非是我虛言。所以方才我趕到的時候,知道夫君并沒有攻城,我除了激,再無別念。經此一事,我也明白了,是我喬家人無德無能,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這許多的事端。我會讓我父親出兗州。我知這彌補,對比已經造的過錯,實在微不足道,你或許也本不屑一顧。但已經造的傷害,無論是我,還是我的父親,只要力所能及,必會全力彌補。哪怕微不足道。”
魏劭神依舊冷淡,慢慢地搖了搖頭。
“你說了這麼多,有一句,倒是被你說對了。我還沒攻兗州,并不是因為比彘的阻攔。”
“你知我為何決定放過兗州?”
小喬屏住了呼吸,心跳忽然加快。
魏劭視線投向帳門之外,喝道:“帶進來!”
小喬抬眼,看到一個穿著葛的人被推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竟是喬越的謀士張浦。
他面如土,瑟瑟發抖。
小喬吃了一驚,飛快轉頭看著魏劭,見他目冷冷地盯著自己:“這個人,你應當認識吧?”
小喬的心跳驀然一陣狂跳,略微茫然地看著魏劭。
從進來后,魏劭轉對說的那第一句話開始,就覺察到了他的反常。
出了這麼大的事。從魏劭的角度而言,喬家這一次的行為,如同整個家族再次背信棄義。
他卻只讓回去,說,作為對為他生了個兒的回報,他會放過兗州。
當時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異常的平靜。
但的直覺告訴,這絕不是當時他真正的緒表。
越看似理智的平靜,背后或許就是越大的憤怒。
只是不知道,他當時為什麼不對自己大發雷霆,反而要將憤怒以這種讓人更加到不安的方式給掩蓋了過去。
此刻仿佛有些明白了。
或許和這個張浦有關。
但是張浦,到底說了什麼?
魏劭從案后起,一把抓起橫于桌上的寶劍,拔劍,朝著張浦走了過去。
張浦跌坐到了地上,爬行著后退,不住地哀求。
“君侯饒命——君侯饒——”
一道劍掠過,一顆前一刻還連在脖頸上的頭顱,突然飛了出去,骨碌碌地滾到了墻角,方停了下來。
一道柱凌空噴涌而出。
濺在了魏劭的襟上,也濺在了他的面上。
小喬驚一聲,驚恐地看著魏劭轉,提著那把還在滴著的劍,朝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了回來。
久違了的關于前世夢中的那最后一幕的記憶,在這一刻,仿佛突然朝排山倒海般地再次涌了過來。
極力咬著牙關,才不至讓牙齒發出瑟瑟的抖之聲。
魏劭到了的近前,那張濺了幾滴的面龐微微下沉,俯視片刻,忽然“叮”的一聲,拋掉了劍。
“這個人,提喬越的腦袋來投我。兗州還是你喬家自己留著吧。你可走了。”
他冷冷地道。
小喬強行撐著兩條已經的了棉花般的,勉強站了起來。
“你到底怎麼了?張浦說了什麼?”
魏劭不語。
“夫君——”
“來人,把給我送出去!”
魏劭忽然仿佛就發了出來,扭頭朝外咆哮了一聲,接著一掌,便將兩人中間隔著的那張案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到了地上。
簡牘、文書、筆墨,連同令箭和虎符,掉落滿地,狼藉一片。
雷澤慌忙,迅速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張浦的無頭尸,急忙要親手托拉出去。
“把給我送走!”
魏劭又咆哮了一聲。
雷澤一愣,這才明白過來,錯愕地看了眼魏劭。
他神沉。
雷澤遲疑了下:“君——”
“煩請雷將軍先出去,我還有話要和君侯說。”小喬道。
雷澤急忙彎腰,將張浦尸連同頭顱一道弄了出去。
“夫君——”
“不要我夫君!”
小喬頓了一頓:“張浦到底對你說了什麼……”
他雙依舊閉著。
小喬心如麻,后背已被冷汗。
覺的到,魏劭對于自己的憤怒,似乎不僅僅只是出于這次兗州的事。
似乎還摻了別的。
到底是什麼?
閉上了眼睛,極力地在腦海里回憶。
忽然,整個人像是被什麼重重地了一下。
猛地睜開眼睛。
“在我剛嫁給你的次年,那次我回兗州的時候,我曾勸我父親圖強,招兵買馬。”
著魏劭眸沉的眼睛。
“那時候,我勸服我父親的一個理由,便是為了防備你。”
慢慢地說道。
父親當時在勸服喬越的時候,自然不可能說是自己的提議。
但兗州有所行,恰便是從自己離開之后。
應該便是張浦為了在魏劭的面前表他投效忠心,說了兗州當日強兵的目的,便是為了提防他復仇的這件事。
張浦或許并沒有提及自己。
但魏劭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的臉慢慢變得蒼白,也褪去了。
默默地看著他。
并不想落淚。
從那天拜別徐夫人上路后,直到前一刻,一直沒有掉過一滴的眼淚。
并不想哭。
只是一心盼著事還未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盼著還能有轉圜的余地。
直到這一刻。
眼睛忽然發熱。
極力忍著,終于將那陣意給退了回去。
“我知你在恨我什麼。你恨我嫁你便是為了算計你。但是你我結合,起始本就是一樁各有所圖的聯姻,猶同床異夢。當時我怕你,不敢相信你,是以才如此勸我父親。我不敢說我沒錯,但我也不能違心地說那時候我做那種決定便全是錯。畢竟,我們誰也不能預知往后,更看不清對方心里到底想的為何,是不是?我錯在我只勸我父親圖強,卻未對我喬家患加以足夠重視和提防,這才鑄了今日惡果,令魏梁等人無辜害,辜負了你為我而承擔的力和做出的承諾……”
魏劭忽然冷笑了起來,笑容有些詭異。
“我記得清楚,那時我為了早些接你回來,我一路是如何追你南下的。你在烏巢渡口和我卿卿我我,原來心里……”
他忽的停了下來,目里,流出厭惡之。
“你也不必再說了!往后更勿在于我面前提任何有關你喬家的事了!喬家心積慮把你嫁了過來,你也委屈自己,如此侍奉了我三年之久,時日不算短,如今還生了個孩子。我便滿足你,放你喬家生路。你轉告你喬家人,往后莫再犯我手里,否則下次,便不似這回了。莫以為我會因顧忌名聲而一忍再忍。我若想殺,我便會殺。世人評說,于我又有何干?”
魏劭以手掌,重重去了面頰上的滴。
卻留下了一道暗紅的拖痕,令他面容愈顯猙獰。
他轉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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