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漁,過涿郡西南兩百里,有一名為易的城池。
蘇娥皇離開漁的車駕,不疾不徐一路行走,這日行到了這座城池,因人困馬乏,不適,一行人在城中整歇了幾日。
是曾經的宣帝之弟左馮翊公劉利的孀,出中山國貴族之家,又與魏家沾親帶故,地位高貴,易城令得知返中山途中因不適路停,以禮相待。
第二天的傍晚,的侄兒蘇信追趕了上來。見到面的第一句話,蘇信便道:“我未按約等到人傳來消息,便照姑母先前吩咐迅速離城。想必姜媼事敗。”
蘇信的神,十分沮喪。
蘇娥皇一雙娥眉蹙起,目中深深掠過了一道失,但很快,神便恢復如常,淡淡地道:“敗便敗,何必如此沮喪?世間事不如意居多。我謀劃之時,本就做好了事敗的準備。“蘇信見如此淡然,沮喪便也一掃而,道:“我照姑母吩咐行事。鄉侯夫人于睡夢間被我喂了菩提善,天未亮我便悄悄離去。”
想到那個不管事或事敗,都要喪命的婦人,他終究到有些可惜。忍不住又道:“我見對姑母很是奉承,且我與往來謹慎,料想未落外人的眼中。莫說事,便是如今事敗了,我料這里也會無事。姑母何必定要我殺?”
蘇娥皇道:“你怎知你與往來未曾落人眼?你又怎知萬一事敗,便不會將我供述出來?殺幾人如何了?男子為圖霸業權謀,伏尸百萬,流漂杵。我為所想,殺幾個人,如何就不能了?你一昂藏男子,怎也如此婦人之仁?”
蘇信被教訓的面愧,咬牙道:“姑母說的是。侄兒教。只可恨姜媼無能,枉費了姑母一番心。”
他忽然像是想了起來:“姑母又怎知那姜媼會為姑母守口如瓶?萬一若經不住供,將姑母說出,如何是好?”
蘇娥皇道:“世上最難掌控是人心。最易掌控,也是人心。若能認清一個人真正想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你便能控其人,如同縱傀儡。”
“這個姜媼,非但不會供出我,我料此刻早應當也自決了,以報我對的恩。”
蘇娥皇微微一笑,道。
蘇信怔怔地著蘇娥皇,半晌問:“姑母一向明謹過人,侄兒極是敬服。但有一事,侄兒不解,盼姑母賜教。此次雖事敗,憾未能將魏家老婦除去,極是可惜。只我不懂,姑母既要得燕侯之心,此次為何不借姜媼之手直接除去喬,反而大費周章,苦心除那老婦?”
蘇娥皇道:“喬何人?不過魏家一仇人而已。仲麟娶,不過也為兗州之地,何足懼?那老婦卻不同。對我見極深,仲麟又對言聽計從,從無反對。在旁一日,仲麟即便對我有心,也斷不敢靠近。你長于騎。人先要馬,這道理當不用我多說。”
蘇信面敬服之,恭維道:“姑母果然非一般俗流子,侄兒五投地!往后誓死效命姑母,盼有朝一日富貴加,重振我蘇家門楣,告祖宗!”
蘇娥皇微笑不語。
剛才蘇信問為何不先除去喬,除了的那個回答之外,并沒有告訴侄兒,之所以現在還不想喬,其實,也是出于一種微妙的,不肯服輸的人之心。
在中山國,蘇娥皇第一次遇到了喬。
見到喬的第一眼,一向自負的蘇娥皇便不得不承認,魏仲麟的妻,不但比自己年輕,貌更是過了自己。
至于喬上帶著的令難用言語描述,但只要目,便能深深覺的類似于到了骨子里的那種特殊氣質,更是這輩子再怎麼修煉,也不可能得到的。
那時候蘇娥皇的心里便埋下了妒忌的種。及至不久前,來到漁,在鹿驪臺下,仰頭目睹喬在萬眾將士的仰目之下登上高臺擊響黿鼓。
彼時,臺上大風襲袂,臺下萬眾應呼聲。
那一幕,深深地印刻了蘇娥皇的腦海,從此再也揮之不去了。
倘若說,之前的妒意還只是出于天,那麼那一刻起,便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對這個喬做什麼了。
仲麟倘若不喜歡,要喬看到自己不但得寵于的夫君,還要拿走原本該當屬于的地位和榮耀。
倘若仲麟喜歡,更要將仲麟從的手中奪來,讓也品嘗到被失落和嫉妒啃噬的巨大折磨和痛苦。
蘇娥皇從出生起,便背負了“貴不可言”的貴格命論。對此,自己從來也是深信不疑。為了讓貴不可言真,親手斬斷時代的最后一天真。從出嫁的第一天起便耗神費思,心用盡,甚至可謂蠅營狗茍。不知道多委屈,抑不知多心。然而十年一夢,發現自己心付諸東流,一切都回到了原點,甚至,遠遠不如原點。
失了青春,夢想落空,整個家族卻又寄希于一人上。
對于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可怕?
但這個喬,以仇家的份,輕而易舉地卻擁有了如今最想要的東西:青春、貌,以及,仲麟妻的地位。
蘇娥皇一直覺得,魏劭的心底里,大了他兩歲、如同長姐,又如同啟發了他年懵懂的自己給他所留下的影響,絕對是獨一無二的。
魏劭對自己始終是懷有舊的。哪怕當年,十七歲的自己曾和十五歲的他告別,毅然遠嫁去了。
只是他這個人,從小時候起格就忍,習慣將心思在重重心底之下。及至年經喪父喪兄的巨大雙重打擊,格變得更加深沉,乃至晴不定,也是理所當然。
這次借鹿驪大會機會終于踏漁,在探好他每天往返衙署的日程后,制造了那天的那個偶遇。
也是那個偶遇,讓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雖然一開始,對于自己來到漁已經那麼多天,魏劭竟然還分毫不知自己到來之事到了些挫敗。
但這挫敗,很快就過去了。
在提出要去探徐夫人時,魏劭起先是拒絕的。
但當再以舊日游說他的時候,觀察他,見他遲疑了下,隨后松口,應允了的要求。
便是這一點,令蘇娥皇到振,也更加確定,在魏劭的心里,自己依然是占有一席之地的——或許他只是還沒有從當年自己另嫁給他造的影里走出來而已。否則這麼多年了,在他娶妻之前,以他的地位,邊為何連個姬妾也無?
只要能讓靠近他,就能抓住男人的弱點,然后加以攻心。
沒有人比更擅長做這樣的事了。
這也是為什麼要除去徐夫人的原因。
在原本的設計里,倘若徐夫人如愿死去了,姜媼再設計將朱氏鎮婆母的事大白天下,告到魏劭的面前。以魏劭與祖母的,從此朱氏將再無翻的可能。再厭惡自己,也不過是條在兒子面前徹底喪失了人母尊嚴的可憐蟲,本不可能阻擋自己腳步。
順便,還能狠狠報復一下朱氏當日對自己接二連三的辱。
但現在,的心謀劃卻失敗了。不但如此,還折損了在魏家的耳目爪牙。可謂損失慘重。
想再借魏府的不備而除去徐夫人,恐怕不大可能了。而且,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大約也不得不暫時避開躲過風頭。
但不會就此放棄。
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調整好心,韜養晦,然后再好好另行謀劃。
在時代曾看人,曾看走眼過一次。
過去的十年,雖然竹籃打水,但其實也不算全無收獲。
至,練就了比從前更加準的看人眼。相信,魏仲麟在當下這個世里,日后絕對是會有一番大作為的。
這一次,不會再看走眼了。
……
漁令帶著樂陵醫,親自來到魏府,向徐夫人稟告鄉侯夫人一案。
鄉侯夫人昨夜已經死去。
樂陵醫說,自己診治的時候,覺得鄉侯夫人的癥狀看似中風,但指甲紺紫,片腫脹,與中風略有不同,且病勢遠比中風兇猛,加上鄉侯夫人也不大符合慣常中風的年紀,所以取了鄉侯夫人附于舌苔上的殘,細聞后,覺得應該是中毒。且劑量不小,是故發作迅猛,無藥可救。
至于到底中的是何毒,一時還難下定論。
漁令訊李家仆從,才知鄉侯夫人名守寡,實風流。和家中數個男仆暗中有染。他嚴刑供。但這幾個男仆,應該和鄉侯夫人之死無關。
因案進展無果,漁令十分慚愧。徐夫人安了幾聲,送走后,自言自語般道:“看來,我這個老不死,是擋了什麼人的道了。”
鐘媼了一眼,不語。
“這鄉侯夫人,據說從前在居留過一些時日?”徐夫人又問。
鐘媼應是。
“你派人去仔細查從前游。查的越細越好。”
徐夫人沉了下,最后吩咐道。
……
小喬原以為,這件事會給徐夫人帶去莫大的打擊。如同上次魏儼之事,令一病不起。所以危險雖然暫時清除,但起先還是很不放心,唯恐病勢加重,早晚都陪在旁。
但是很快,小喬發現,這件事給徐夫人帶來的打擊,似乎遠沒想象中的那麼嚴重。
過了幾天,的神,看起來便和往常差不多好了,也經常下地走。
再過些時日,樂陵醫來復診,說可以停藥了,只需再靜養些時候,便能痊愈。
小喬十分歡喜。心也終于安定了下來。此后照顧徐夫人、管事、應酬,忙忙碌碌,得空抱抱貓兒,曬曬太,想著自己的心事,一轉眼,時令就進了十一月。
這天,小喬收到了來自東郡的一封家書。
信是阿弟喬慈寫來的。說他已經平安到家,也將阿姐手書轉了父親。伯父從使者聽得漁之行順利,備寬待,欣喜異常。家中一切都好。就是伯母生了場病,臥床已有半月。以及其余一些零碎雜事,不一而足。
看信的落款日期,是在喬慈離開漁抵達東郡后便立刻寫下的。只是路上傳遞花費時日,直到現在,才到了自己的手上。
小喬讀完信,沉思了良久。這些天一直在腦海里盤旋的那個念頭變得更加強烈了。
終于下了決心。換了件裳,便往北屋去。
經過前些時日徐夫人的一病,小喬在北屋的地位,也幾乎等同于在西屋了。
仆婦見來了,十分的恭敬。小喬往徐夫人房里去,在門口,聽到徐夫人正在和鐘媼說朱氏。
事平后,朱氏被送回了自己的東屋。只是原本東屋里的仆婦全都被打發了,只留北屋派過去的幾個仆婦。既為服侍,也兼看管之責。
漁山大巫和鄭姝已被漁令捉去投牢。因事關乎徐夫人,是以暫時沒有置,只等燕侯回來親決。
徐夫人在問朱氏這幾日的況。
鐘媼應道:“早上我方去看過。夫人不似起先那般喊冤不停,靜了不,看著有些呆滯。”頓了下,又問:“老夫人可是在等男君回來再斷?”
徐夫人道:“畢竟是劭兒生母。如何置,還是等劭兒回來再說。不過一個糊涂心眼人罷了,看牢便是。如今天氣冷了,那邊供應,你留意著些,也別短缺了。”
鐘媼道:“婢知曉。”又道:“男君回來,應也快了吧?”
前些天,收到了魏劭向徐夫人報平安的消息。說戰事順利,年底前應能結束歸來。
外頭仆婦報君到。小喬被徐夫人招到邊坐下。
閑話了幾句,小喬道:“祖母,我想回東郡一趟。不知祖母可否允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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