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對石邑雖圖謀已久，但此次攻打，事出突然，事先并無周全的預備，人數也不占優勢。城頭這一場鏖戰，全憑部曲將士多年經由大小陣仗歷練出來的戰斗力加上自己在軍中的領袖之力才取勝，甫定，手邊亟待置的事務又千頭萬緒，故雖對那日小喬被劫的細節有所疑慮，但忙忙碌碌終日不得空閑，也就了下來，并沒十分的上心。

事起在了今日。石邑那邊押解來了一批俘員，中有一人，正是當日僥幸從陳滂刀下網了的一名陳瑞親信，為求自保，言不無盡，說出了當日自己等人隨陳瑞是在半道從瑯琊劉琰手中將魏劭之妻劫走的經過，魏劭得報，著人稍打聽，立時便知道了小喬與瑯琊世子劉琰從前曾立有婚約的事。

與喬家的聯姻，于他不過順水推舟，從未上心過，更不曾有過與喬生同衾死同的念，是故議婚時，他半句也沒過問，更沒著人探聽過，喬是是丑，德工如何，他毫不在意，只要過來的是喬家便可，所以并不知道小喬從前與劉琰還有這樣的一番。突然知曉，本就到不快了，更沒想到，竟然還有瑯琊劉琰劫人在先，隨后才落了陳瑞之手的這一段曲。

新婚之妻被人這樣公然劫了石邑，就算他魏劭并不在意妻子死活，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可能無于衷，迫的在未做好周全準備的況之下便倉促興兵攻伐石邑，最后雖奪回了人，一并也占了城池，但自己損失也超出了原本預計，實在不算輕，再想到小喬還與劉琰藕斷連，喬家竟如此辱于自己，以他平日的目高于頂，如何能忍下這口氣，當場便然大怒，丟下了別事，徑直闖過來就發難。

喬自辯，這原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沒想到的是，自己偏竟就聽進了的自辯，隨言語，心頭原本冒出來的那怒火，不知不覺慢慢地消退了下去，目也不覺落到了上。

小喬因方才匆忙出浴，上只著了件白中，長發也未來得及打理整理，垂覆在肩上，發梢還在不住地滴水，水痕漸漸蔓延開來，浸了肩膀和前的一片衫，黏在上，若削雙肩和一段微微起伏的曲線廓便有些若若現。

魏劭視線定了一定，眼前忽然便浮出了片刻前在浴房里，自己俯下去質問時瞥見的一幕，當時雖立刻就到了水下，他卻已經瞥到。見此刻模樣私，和平日人前的態大不相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種淡淡的怪異之，立刻將印在腦海里的那一幕給驅了出去，抬起視線，又見面頰沾淚，梨花帶雨，且多也聽出了，最后那句話里似有負氣，想自己一時沒克制住，剛才闖進來時應該確實嚇到了，心里不微后悔。皺眉甕聲道：“哪里來的這麼多胡思想？我說過休你回去了嗎！”

小喬側過臉，抬手飛快抹去臉上淚珠，沒有說話。

房里沉默了下來。

魏劭見不再轉臉朝自己了，眼睛只盯著斜旁桌上的那盞燭臺，仿佛那是一朵花兒似的有的看頭，忽然到有些沒趣兒，遲疑了下，道聲“你且把頭發，早些睡了吧。”轉快步便走了。

他一走，小喬一直繃著的肩膀慢慢地松垮了下來，長長舒出一口氣，有些乏力地靠在了側旁的桌邊兒。

……

這晚的風波過去，一切和原來并沒什麼兩樣。只在兩天后，鐘媼給小喬送來了金、帛各若干，除此，還有兩盤平日不大見得到的羌桃和安石，國進貢才有的水晶石榴。鐘媼說，是君侯吩咐送來的。

小喬略意外。猜測應該是魏劭就那晚事的一點彌補的意思，便應景地笑了笑，說，請轉告君侯，很是激。

春娘忙讓侍接過賜，再三地表謝。

“君，老夫人年邁，旁需婢伺候。婢明日先行啟程回去，不能再服侍君。君在此再安心留居些時日，待與君侯一道北歸，到時便可拜謁老夫人了。”

臨走前，忽然這麼說了一句。說話的態度也和從前差不多，還是一樣的端持冷淡。但卻是這些時日以來，小喬聽到的對自己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了。并且留意到，鐘媼的話里，并沒有提及在漁魏家的另一個人，魏劭的母親朱氏朱夫人。

說了幾句路上祝安之辭。

鐘媼朝略拜了拜，轉離去。

……

春娘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對著魏劭送來的這堆東西，卻出微微喜。說過兩天用這錦帛給裁套新。

“我服已經夠多，本就來不及穿，不必再做了。”

小喬有點漫不經心，說道，隨手抓起兩個羌桃放在手心，滾著玩了兩下。

“也好，那等過些時日。”春娘命侍收起金、帛，“婢幫你剝食桃榴。魏侯倒是有心了。從前在東郡，冬日里也難得見到這麼喜人的桃榴……”

“我不吃這些！”

小喬將手里的羌桃丟回到盤里。

一只羌桃跳滾出盤子，在桌上滴溜溜地打起了旋。

“你們分食了罷。”

拍了拍手心，朝驚訝著自己的春娘和侍說道。

……

雖然同住一個地方，但那晚過后，魏劭就沒來過居了。有時小喬在庭院散步，與他偶遇，見他總是行匆匆，態度自然也是冷淡的。若實在躲不開了，和他招呼，他也不過隨意“唔”上一聲而已，絕無多話。

魏劭倒沒限制小喬外出。但小喬一次也沒出去過。的生活依舊很單調，唯一的樂趣，大約就是每天黃昏的時候，登上檀臺俯看夕下的城池或者城墻外的遠方了。

有時，小喬站在檀臺的頂，偶會看到疑似魏劭的一行人馬進出城池的影。

他似乎真的很忙，忙的就像一條狗。小喬在心里想道。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從指里流過，天氣漸漸變的暖和了。雖然早晚還不去上的厚重冬裝，但風吹過來，不再像刀割似的人。冰河開始解凍，居原本灰撲撲的枯燥庭院里，也開始泛出淺淺的幾點綠。

小喬發現窗前那株海棠的枝干開始冒出新芽的那天，魏劭派人給遞來了個消息，讓收拾行裝，說這兩天就預備北上。

徐夫人的六十大壽就要到了。

他需要回去，為祖母慶賀貴誕。

……

三天后，小喬坐的那輛馬車晃晃悠悠地碾過青石路面，出信都取道北上，朝著漁而去。

這一路很順利，沒再發生任何的意外。

半個月后，一行人抵達了漁郡。

漁城池西北有山，曰漁山，城在山南，故名漁。古又名無終邑。因東北方向去百里，有一座名為無終的古城，城池雖小，三面環山，冬日不像別的地方那樣風干酷寒，住在其間，如江南。魏家在無終城里修有一座別苑，徐夫人去年冬天就住在那里，如今還沒回到漁。

漁自古又是兵戍之地。幾百年前，燕筑長城抵匈奴，城墻便從漁之側而過。

魏家從魏劭的祖父時代開始，為堅固北防，震懾匈奴，將州治從范遷到了更靠北的漁，幾代下來，城防不斷加固，到了魏劭這一代，勢力正當強盛的伊邪莫單于王也輕易不敢再與魏劭軍隊起正面沖突。從前曾屢遭匈奴騎兵荼毒的白檀、上谷一帶，如今也已多年沒有大的戰事，百姓重新聚居，人口也漸漸得以繁衍。

小喬抵達的那一天，春明。馬車接近城門口時，好奇地探頭到車窗外看了一眼。看到遠的前方，若洗的碧空之下，城墻高聳摧云，猶如兩條磅礴的巨大黑龍，伏地沿著東西蜿蜒而去，一眼看不到盡頭。漸漸近了，看清城墻整全部是用青黑將近三尺來高的巨大石塊整塊堆筑而，堅固若長城之態。城門之上的城樓，也不是尋常見慣的牌樓樣式，而是猶如碉堡的一個巨大方正塔樓。沿著城墻，這種塔樓每隔數十丈就有一個，只比城門上的略小些而已。塔樓四角旌旗飄展，上有甲士兵執戈瞭，長戈上的刀頭在的照之下，閃著刺目的金屬芒。

君侯回城的消息，方才經由探哨帶到了城。城門立刻大開，大隊著盔甲的軍士列隊從城涌出，分列道路兩側，留在漁戍守的副將李典、張儉等十數人騎馬奔出城池迎接。魏劭與部將略寒暄，便率眾城。一路所過，軍士齊行軍禮，高呼“君侯歸”，聲若沉雷，撼人耳鼓。進城池后，百姓聞訊，也紛紛奔出家門夾道歡迎，一路過去，最后抵達了位于城北正中的使君府邸。

魏劭回城的日子，事先并沒有傳訊到家，所以他的母親朱夫人并不知道，今天人也恰好不在家。管事說，朱夫人兩天前帶著鄭姝去了漁山上的巫祝廟，現在還在廟里。他已派人去通知了，想必很快就回。

朱夫人篤信巫祝，最近幾年更是沉迷，和神廟里的巫司相頻繁，從前常將請到家中，供奉宛若神人。被魏劭遇到過兩次，見兒子不喜，這才來家中，改自己去往巫廟。魏劭雖厭，但見母親屢勸不聽，自己又忙于軍務，終年在家，也是鞭長莫及，無奈睜一只眼閉一眼由去。剛進家門，聽到母親又去了巫廟，略皺了皺眉，隨即吩咐管事，將君送到后宅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