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鬧此番局面, 誰也沒能討得了好,趙泠深疲憊, 既不能一分為二,同時嫁給兩個人,又不能違背自己的本心, 而去選擇一場并不喜歡的婚姻,索從一開始就不給任何人機會。
待出了金鑾殿時,外頭正下著蒙蒙細雨,淺淺一層水霧將滿宮的紅墻碧瓦盡數籠罩其中, 宮人們三三兩兩躲在房檐下避雨, 口里低聲咒罵著天氣。
先前出來時,太正好,不過是轉瞬之間, 外頭便風云變, 冷風夾雜著雨水席卷而來, 趙泠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阿瑤見狀,連忙要了服給披上。
“不必了,你也是個姑娘家,大庭廣眾之下, 怎好隨意在人前寬解帶?”趙泠將的手按下去, 抬眸見廊下草席被風吹得翻涌,上面系著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泠泠,你先回長公主府, 這里的事你就別管了,回頭我去跟我父王說一聲,讓他老人家即刻進宮求個。”蕭瑜從后面追了出來,順手搶過宮人手里的紙傘,替趙泠遮雨,“齊貴妃自己作死,還拉上九王。依我看,這回保不齊要鬧什麼地步,謝明儀自保的手段層出不窮,不必咱們跟著心,只不過九王那里比較麻煩了。”
頓了頓,將傘往趙泠上移了大半,任由自己的肩頭被雨水打,“但九王畢竟是皇上的孩子,即使今日出言頂撞,也罪不至死。”
“我知,那就有勞表姐替我走一趟了。”趙泠攏衫,還是覺得冷風往袖中灌,素來吹不得風的,只覺得腦袋又沉了,只想趕回府休息,遂告別了蕭瑜之后,同阿瑤并肩往宮門口行去。
遙遙卻見一道藏青的影立在路口,左右皆無人,雨水將衫打,他也渾然不覺,似乎就是刻意在此等候。
趙泠頓足,同謝明儀短暫的四目相對,很快就拉著阿瑤著墻跟往前疾行,在即將同他肩而過時,謝明儀道:“不是我。”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趙泠蹙眉,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于是腳下不停,還要繼續往前走。
謝明儀重復道:“不是我。”
阿瑤扯了扯趙泠的袖,央求停下來聽一聽,趙泠可以拒絕全天下所有的人,可卻唯獨拒絕不了可憐的阿瑤。
深深吸了口氣,終于停了下來,側首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說,不是我,我沒有想過要拿此事做文章!”謝明儀聲音沙啞,重傷未愈,臉上也毫無,“我承認我痛恨蕭子安,但我從未想過,要利用你去打擊報復于他,郡主信我!”
原來就是為了這事,趙泠心里跟明鏡似的,早在金鑾殿對質時,便知事始末,遂并未將過錯定在謝明儀頭上。
可他卻張得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了,刻意在此等候,只因為這里是出宮的必經之路。
若是半途中太后娘娘突然將趙泠找過去,謝明儀難道要在這里等一整晚?
“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麼?沒有的話,我現在要回長公主府了。”趙泠冷漠地吐出一句,抬便要走。
哪料謝明儀突然一步閃至的面前,徹底擋住了趙泠的去路,高大的形看起來格外消瘦,雨水順著他的面頰流了下來。
兩個人誰也沒開口,無聲地較量著,似乎誰先開口,誰就認輸了一般。只有耳邊淅淅瀝瀝的雨聲拍打著院墻的聲音。
謝明儀手拂了把臉上的雨水,低聲道:“齊貴妃想你,其實就是想放我的。這次沒能得逞,下回定然卷土重來,你要小心。”
頓了頓,他沉默著將一直護在懷里的披風掏了出來,說起來也可笑,他自己都淋了落湯,也不知道找個地方先避避雨,偏偏懷里護著的披風半點未。
他親自將披風給趙泠披上,兩手略顯笨拙地挽了一個花結,這才垂手往旁邊退開一步,“風大,你子骨一向弱,不起任何風寒的。原本我是想親自送你出宮,但人多口雜,我怕……”
他卻突然不往下說了。
即使他不說,趙泠也懂他的意思。
和謝明儀的婚事,原本就頂在風口浪尖,和離之時,更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若是被人瞧見他們一起出宮,不知道還要傳出怎樣的風言風語。
趙泠默然,點了點頭便同阿瑤出了宮,馬車一直在外候著,兩人上了馬車,一路顛簸。
阿瑤卷了毯子過來,仔仔細細地蓋好趙泠的,想了想,又泡了杯熱茶遞上前,閉口不提謝明儀的事。
趙泠暗暗嘆了口氣,輕聲道:“阿瑤,你有什麼話直接說便是,同我之間不必藏著掖著的。”
阿瑤便道:“郡主,我哥哥太可憐了,他重傷未愈,又遭了一場雨淋,回去定然傷上加傷。可否讓我回去看看他?”
“自然,你想回去就可以回去,我不阻攔。”趙泠倒是很好說話,心知阿瑤是個重的人,雖然上不說,但實際上很重視謝明儀的生死,畢竟是濃于水的親人,哪里是說斷就能斷的,于是便道:“有你照顧,想來他很快便能痊愈了。”
阿瑤見沒有生氣,這才大松口氣,待回到長公主府后,便翻墻而出,幾個飛掠間便行至了謝府。
輕車路便尋到了謝明儀的房間,有些遲疑,立在門外良久,不知該不該進去,索扣開紙糊的窗子往里面覷。
屋里線昏暗,除了家陳設之外,連半分人影也看不到,阿瑤疑,手指將小扣大,地繼續往屋里逡巡。
眼前猛然一黑,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阿瑤嚇得險些開口說話,忙不迭地往后一退,自門里探出一只手,是將門板擊碎,一把攥住的左肩。
謝明儀呵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阿瑤:“……”
被拿住了肩膀,抬踢碎門板,形靈巧地一轉,趁機往房檐躍去,謝明儀一下沒擒住,將肩頭的衫撕碎,一揮袖,兩扇搖搖墜的門板終于坍塌。
恰好瞧見阿瑤像只燕子似的,縱往房檐一躍,謝明儀一驚,忙道:“別走!”說著,跟著躍上房頂。
阿瑤一手捂住暴在空氣中的左肩,見謝明儀追了過來,抬就是一腳。
謝明儀稍一側便躲了開來,忙道:“怎麼是你?你來了怎麼不說一聲?”
他突然想起阿瑤不會說話,正懊惱自己的心大意,懷里猛然塞進來一只錦盒,他一愣,抬眸著阿瑤。
阿瑤知他不懂手語,也沒打算同他多言,只是指了指錦盒,示意他打開。
謝明儀便將錦盒打開,他打開之前想了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想到里面放著一株人參。
阿瑤比劃了一番,見謝明儀一臉茫然,于是作罷。謝明儀問:“送我的?”
阿瑤點了點頭。
謝明儀又問:“你送的,還是郡主送的?”
阿瑤想了想,點了點自己,又抬手指了指天,意思是:“我拿了郡主的東西送你。”
可謝明儀理解:“郡主讓我拿了東西送你。”
原本煩悶不堪的心,瞬間撥開云霧見青天,謝明儀眸一亮,滿臉皆是按捺不住的喜,阿瑤一見他這番形容,便知他是誤會了。于是跺腳怒捶手心。
謝明儀以為是在替趙泠打抱不平,于是便道:“那你回去告訴郡主一聲,多謝的好意。”
頓了頓,他又垂頭渾索,似乎要找什麼東西。最終將腰間的玉佩一把拽了下來,遞給阿瑤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郡主送了禮,我若不回禮,便算是失禮了。你把這個拿過去,再告訴郡主一聲,不喜歡的事,往后我絕不做!”
阿瑤愣愣地看著放在手心里的玉佩,正愁如何解釋,哪知謝明儀一把攥著的手腕,飛下了房頂,將人引至房里。
再將人按坐下,隨后便從柜子第三層捧出一個錦盒,自里面取出一副很好的玉鐲子,半蹲下來道:“阿瑤,這個是母親臨終前留下來的,原本是要留給你當嫁妝,可我不知能不能等到那天了。我先把這鐲子給你。”
說完,他攥起阿瑤的右手,將鐲子套了上去,大松口氣似的,道了句“好看。”
阿瑤垂眸著手腕上的鐲子,面茫然。早就不記得兒時的事了,對母親的容貌也僅僅是一道模糊的影子,遂不像謝明儀那般痛徹心扉。
可提到“母親”兩個字時,心里忽然涌起一種很真實的東西。
和眼前這位曾經恨之骨的人,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打斷骨頭連著筋,濃于水,今生今世都不會改變。
“我可以抱一抱你麼?”
阿瑤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謝明儀張開雙臂,將人摟在懷中,仿佛尋到了絕世珍寶,輕聲道:“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明白,從今往后,為兄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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