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冬沒捨得吃的白麪，從缸底掏出來烙了一張張面香撲鼻的大餅，水靈靈的小蔥、熱氣騰騰的茶水，還有幾道葷素搭配，看著就十分可口的小菜都放在炕桌上。

楊氏坐在炕上，喝最後一口藥，把碗擱在炕沿上，看著對面丁浩狼吞虎嚥地吃著親手做的飯菜，笑道：“浩兒，菜好吃嗎？”

“嗯！”丁浩咬了口大餅，一邊吃菜，一邊含糊不清地道：“好吃，說實話，這次跟著大小姐出去，苦是苦了，累也是累了，可是在吃食上，大小姐卻沒虧待了咱們，只要不是荒山僻嶺，那就一概是大魚大管夠。可是也真奇怪了，平時在家的時候，就是饞，可這天天大魚大了，卻怎麼吃也不香，就是喜歡娘做的菜。”

“呵呵，咳……你這孩子，現在也學會甜了。”

楊氏輕輕著心口，展笑道：“你這孩子是真的出息了。你做的那些事呀，我都聽回來報信的人說過了，大家都說，你這次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老爺一定會給你個大管事的事兒做。”

楊氏越說越開心，坐起來，盤起，笑著輕嘆，悠然道：“我家浩兒出息了呀，等你做了大管事，這月例錢就多了，這些年娘口挪肚攢的，也給你攢出來些，嗯……等落了實信，娘就讓你李大娘幫著尋個合適的人家。”

“娘。”聽到這裡，丁浩放下了筷子，正道：“娘，浩兒有些打算，本來想回頭再和你細說，娘既然提到了，那浩兒想跟你商議一下。”

“什麼事？”楊氏問。

丁浩冷靜地道：“娘，我要離開丁家。”

“啊？”楊氏一驚，幾乎失手掉了炕沿的藥碗，連忙道：“你要離開丁家，離開丁家……你……要去哪兒？”

丁浩沉靜地一笑：“天下之大，何去不得？本來，兒也心中忐忑，可是這次出去，一番經歷，我已有了信心。別不提，兒若去臨清縣謀個小吏、或去廣原，都不愁沒有生路，廣原防使程世雄程大人那裡，兒也是借得上力的。”

楊氏不知道防使是什麼，不過卻知道丁家這麼大的家業，也是靠爲程世雄做事才置辦下的，兒子如果能有大出息，那是每一個母親的夢想，可是兒子畢竟一輩子沒離開過自己，怎能割捨得下。

沉半晌，才依依地道：“兒呀，你有心出去闖一番事業，娘不想攔你，可是……現在你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老爺是一定會重用你的，再到他人從頭做起，合適嗎？你也不小了，娘還盼你早日娶妻生子，有個大孫子抱呢，你這一走……”

“娘，兒要走，自然是要把你一起帶走的，怎會舍下孃親在這裡？”

楊氏一聽慌張起來，忙道：“兒啊，那是不可能的，娘是跟丁家簽了賣契的，生是丁家的人，死是丁家的鬼，哪能說走就走。”

丁浩微笑道：“這個麼，讓兒子來想辦法，娘不必擔心……”

他從懷裡出一個纏得結實的袋囊，遞給楊氏，楊氏打開，看著花花綠綠的紙張發愣：“兒啊，這是甚麼？”

“這是銀票，一共五百七十兩，能兌五百多貫呢，娘收著，咱們先把孃的病治好，至於以後的前程去路，有銀子墊底，也不至於流落無著。”

楊氏吃驚地問：“浩兒，你……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多錢？”

“娘，你放心吧，兒既不也不搶，這是兒爲丁家辦事，疏通程將軍府的關係，採辦禮的節餘以及得到的賞賜，都是乾淨的。”

楊氏發了會怔，輕輕搖頭：“浩兒，娘年紀大了，又不好，如果隨著你奔波他方，怕是承不起，那不是要拖累了你？再者說，這一輩子，我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丁家，你讓我走，我心裡慌得上啊。浩兒，到了別就比丁家莊強嗎？咱們母子在這兒生活了一輩子，如今有了這麼多錢，那就更好了，你在莊上置幢宅院，又做著丁家的管事，面面，娶妻生子，比什麼不強？”

“娘，丁家再好，也是丁家的。我這個丁浩，與丁家雖然一筆寫不出兩個丁字來，卻不是一路人。”

楊氏默然不語，丁浩又道：“娘，出去闖，確有風險，而且一定會吃不苦，的確不如在這兒安逸，可是不管怎麼樣，只要闖出一份事業，不管那事業大小，都是咱自己的。在丁家再如何效命，還不是爲他人做嫁裳？”

楊氏訥訥地道：“你這孩子，娘本不明白你的想法。做丁家管事何等面，多人盼都盼不到呢，怎麼就了寄人籬下了，你看雁管事、柳管事他們，哪個人不是置辦了自己的家業，過得殷實自在、面面？”

“面？”丁浩失笑：“在丁家看人眉高眼低的也面麼？就算丁家這一輩子都不負我，錦玉食、生活無憂，兒最多也就像雁九一樣，別人面前是個爺，丁家人面前就是孫子。人家拿你當人你纔是人，不拿你當人，那就連條狗都不如。娘，兒不想一輩子寄人籬下！”

楊氏說不過他，惶措失神，語氣裡已帶著些哀求的意味：“哪有……哪有那麼不堪的，你這孩子的心氣兒也忒高了些。浩兒啊，娘在這生活了一輩子，這兒就是孃的家。臨到老來，娘不想再離開，真的不想走，咱們真的就不能留下麼……”

丁浩見如此作難，心中微微一：“是老來家，還是舊奴主，亦或對那僞善的丁庭訓還是割捨不下？我倒要清了的心思，纔好對癥下藥。”

便緩和了，微笑道：“娘，你不必著急。這事兒還不急於一時，您回頭再好好想想。現在你的子骨不太好，不起長途跋涉，咱們先找個好郎中，給你好生調理一下子，等治好了病，咱們再做打算。”

丁浩出了趟遠門兒，才知道爲什麼有些老農一輩子都不曾離開家門方圓十里。這時的通實在是太糟糕了，就算他這副板兒還算強壯，乘著大車行一天路都顛得幾乎全骨頭散架，讓楊氏這樣染沉痾的弱質流強撐著奔波下去，只怕沒到廣原就沒命了。古人常說什麼水土不服，很大原因倒是因累生疾，客死異鄉。

如今母親拐不過這個彎兒來，丁浩便把這事暫且擱下，想著回頭再慢慢做的工作。楊氏心裡終究是向著自己的，只要想通了其中的道理，還怕不跟著自己離開？

楊氏見兒子不再堅持，心中大寬，連忙應承下來，暗暗想道：兒子大了，見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這心也野了，赤手空拳的打天下，是那麼容易的？棄主之僕，再想尋個人家當差，可是沒人肯用的呀。當年老爺已有基，尚且吃了那麼多苦、了那麼多罪，上下打點，陪笑應承，一個不慎全部心就可能盡付流水，這孩子，想的真是太簡單了。我得儘早兒託李大娘給兒子說門親，等有了稱心如意的媳婦兒，就能拴住浩兒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