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宴親手準備了芝麻豬油餡。

黑芝麻是廚房里新炒的，香氣撲鼻，參白糖，拿前回搗藥用的藥杵細細致致地敲，徹底搗碎了，再把胡嬤嬤的豬板油加進去，反復至細膩。

胡嬤嬤聞著餡兒的香氣，輕聲問道：“三姑娘，糖有些多，會不會太甜了些？他們北方人，不這麼甜的吧？”

“沒事兒，他吃的甜。”溫宴答道。

霍以驍喜歡甜口，這是溫宴上輩子觀察出來的。

甚至，霍以驍吃的比溫宴都甜。

只是這些喜好，霍以驍都不會明說，倒也不是他覺得嗜甜不夠爺們、怕人笑話，而是在勾心斗角中過得久了，久到不會主去表達自己的喜惡。

咸口、辣口、或是清淡的，他也一樣用，和吃甜口時并無不同。

也就是溫宴耐心琢磨他心思，了解他的，才從中窺見了一區別。

因而上一回，溫宴送早飯去驛館，食盒里的也多是甜的。

胡嬤嬤一聽，臉上全是笑容。

們三姑娘就是靠得住，那位霍公子的喜好，得清清楚楚。

也是，意中人呢，可不得放在心上嘛！

室外天冷，好的餡兒放一會兒就能凍上了。

歲娘拿了餡兒出去，抬頭就見跟著勞七媳婦做事的一小丫鬟邁了進來。

“來找胡媽媽？”歲娘笑著問，“二夫人那兒尋？”

小丫鬟搖頭，道：“我是來給胡媽媽送東西的。”

胡嬤嬤聞聲出來，從小丫鬟手里接過一小白瓷盒，轉又回到次間。

“勞七媳婦做的糖桂花，都是今年新鮮的，”胡嬤嬤打開蓋子，給溫宴聞，“香、不膩，老夫人都夸。”

溫宴撲哧笑出了聲：“媽媽可真仔細，什麼都替我想周全了。”

得了夸贊，胡嬤嬤高興極了：“不曉得姑娘在京城有沒有吃過豬油皮子？”

“哪一種？”溫宴問。

“明州人的法，”胡嬤嬤解釋道，“姑娘既然要做湯圓，那也一點不麻煩，湯圓水煮，皮子油炸。

包好的湯圓拿掌心按扁，油燒熱，著鍋邊下去，炸到金黃，撈出來瀝去油就是了。

一樣的東西，兩種口味。

若是水磨和多了，餡兒又不夠，就不包餡兒了，只拿面皮扁了炸，沾著糖吃，也是種趣味。

咱們府里，老夫人喜好清淡，平日就沒有做過油炸的。”

溫宴聽著，覺得頗有道理。

京中也有炸元宵的吃法，只是不喜那種，夏太傅又獨獨喜煮出來的，也就沒有拿湯圓去炸。

不過，湯圓都包好了，換種做法也確實不麻煩。

“我明兒都試試，”溫宴笑道，“我自小在京城長大，對江南還不夠悉，以后媽媽多與我說說？”

胡嬤嬤趕忙答應。

湯圓得吃個新鮮，放久了皮子會裂開。

溫宴干脆起了個早，天未亮就帶全了東西往驛館去。

角門上的婆子才剛剛醒，看了眼天上的星子，道：“姑娘這麼早啊。”

昨兒里頭有人代過，三姑娘早上要出門，婆子嘆了一句，便恭謹送人出去。

溫宴到驛館后，直奔廚房。

廚子正忙碌準備，借了地方，讓隨意發揮。

溫宴包湯圓有經驗，作麻利地和面、揪劑子、分餡兒……

霍以暄的親隨來取水，一抬眼看到溫宴，了眼睛，猛得掉轉頭沖了回去：“爺，溫姑娘在下廚，就在驛館廚房里。”

“……”霍以暄瞌睡全散了，跑到邊上院子尋霍以驍。

霍以驍還睡著。

他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皺著，被霍以暄吵醒了，坐起來，不耐煩地看著他。

霍以暄咋舌：“溫家那丫頭來了，在廚房忙，你怎麼還在睡啊？”

霍以驍一怔，啞聲道：“溫宴來了？”

“來了，”霍以暄道，“在廚房做什麼呢？我一會兒也來一點？”

霍以驍睨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下床穿好了服，隨手束起長發，走過來把開著的門板一關，又自顧自梳洗去了。

霍以暄回頭看了看門板，心說，驍爺什麼時候還計較起關門了？

這位可是大冬天都開窗的。

等等……

屋子里怎麼有點兒熱？

霍以暄忙四周一看，角落那幾個炭盆都點著，源源不斷散發著熱氣，看狀況是點了一夜了。

難怪霍以驍睡不踏實，這麼熱，他能睡舒坦了才怪！

果然， 溫宴是霍以驍來的，且他知道人家姑娘大清早就會來，所以才燒了一整晚。

剛還跟他裝傻呢！

傻弟弟！

這點事還妄想瞞過他？

就是不曉得溫宴的手藝如何，他也沒用早飯呢。

霍以驍從凈室出來，給了霍以暄一個“你怎麼還在這兒”的眼神，走出了屋子。

冬日的清晨，冷風迎面而來，吹散了上的暖意。

霧氣濃重，天地皆被籠罩，連墻邊的草木都看不清晰，整個人都有種孤零零的覺。

他直直往廚房方向走。

廚子們忙碌的聲音傳出來，隨著距離，由輕漸重。

霍以驍在門邊停下了腳步。

里頭燈火通明，被霧氣攏住的天地有了一個出口。

他看到了溫宴。

支了個比藥罐大不了多的鍋子，熱水燒得冒起了白氣，蹲在邊上，拿勺子輕輕著。

似是聽見了靜，溫宴轉頭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眼睛里著喜悅，就這麼彎了月牙，笑了起來。

幾乎是一瞬間，霍以驍想起了那年的習淵殿，夏太傅也是這樣，毫不顧形象，招呼了他一起，一老一蹲在鍋子旁，拿著勺子舀湯圓吃。

很甜、很香，熱騰騰的，周的寒意都遠了。

一如現在，孤寂之也在頃刻間散了。

整夜沒有睡好的煩躁和不適，亦都淡了。

只余下期待，他想嘗嘗那湯圓的味道。

“來得正巧，”溫宴取了碗，舀了一個出來，“先嘗一口？”

霍以驍接了。

白玉一般的皮子糯，咬開后，餡兒涌出來，又香又甜。

是他記憶里的滋味。

溫宴又盛了一碗，添上湯，撒上一小撮糖桂花。

遇著熱湯，桂花香氣激發，不似秋日樹上濃郁，清雅中帶著甜。

霍以驍聞了聞，是他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