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下了幾場雪,開春后天氣一直不錯。
今天下午的格外的好,又有人跑來葉老二家,去打谷場上放收音機。曬著太吃著花生瓜子,偶或還能從口袋里出米花,這日子多悠閑滋潤啊。
葉安國出去了,葉安軍便抱著收音機帶人去了打谷場。
葉老二和其他幾個孩子也都跟了去,走前也全在口袋里裝滿了吃的。也就過年的時候能沒顧忌地吃東西,平時出門在口袋里裝幾紅薯干,都要的。
蘇華榮沒去湊熱鬧,拎了個舊竹籃拿了把鐮刀準備出門。
蘇瓷問要去做什麼,說去外頭找點薺菜回來,晚上再做點好吃的,剛好年前食品站獎勵的白面還剩一點,就做點薺菜餅。
蘇瓷一個人在家也沒事,想著出門逛逛,說不定能有收獲,就和蘇華榮一起去了。
跟蘇華榮去了較近的一片田地里,這時候田埂和干涸的路子里已經長出了不的野草,能割回家吃的,那就野菜。
到了地里,蘇瓷站在田埂上看了看眼前這稀稀拉拉的綠麥苗。
都說瑞雪兆年,但冬里下了好幾場雪,也沒讓這些麥苗長得有多旺,土質是真的差,本收不上來多小麥。
但聽吳巧艷的意思,旱地改水田換茬種幾年后,土質就能變好,大家可以放開了吃白面和大米,所以盼頭還是有的。
怕就怕生活一直這麼差下去,如果一定能夠變好,苦熬幾年也是值當的。
蘇華榮在路子找薺菜往竹籃子割。
蘇瓷也下了路子去,和蘇華榮一起找找薺菜,順便留意著這野路子有沒有能撿的東西。
蘇華榮看到又找破碗片看,停下手里割菜的作,看著問:“家里都撿了那麼些了,出來了還是各找,這些碎碗片有什麼好的嗎?”
蘇瓷笑笑,還是那句:“我就是喜歡啊。”
蘇華榮也笑笑,低下頭繼續割的野菜,“你和你大哥一樣。我記得你之前說過,跟人學了鋦碗的手藝,沒事要在我面前亮一手,這幾天沒什麼事,你回去給我亮一下。”
這話確實有說過,后來忙忘了。
看蘇華榮再次提了起來,蘇瓷爽快地答應,“好啊,明天我去拿工,回家給您亮一手。”
家里八個孩子,蘇華榮現在最喜歡跟蘇瓷在一起。
和在一起說話,仿佛就能忘掉所有的不愉快,覺生活里都是亮和希。
想想以前也不是這樣子的。
以前的蘇瓷,一直是他們家話最的一個,膽小又哭,一句重話都聽不得,被人欺負了從來都是忍氣吞聲,回家也不說。
因為蘇瓷比其他幾個丫頭懂事,知道家里的況,更知道家里的困難。
只要能讓讀書,什麼都可以忍,為了不給家里增添負擔,從來都是默默無聲的。
家里的五個丫頭,葉老二最喜歡蘇瓷,因為乖巧聽話不惹事。
蘇英脾氣刻薄,惹了事也從不低頭,又是五個丫頭里最大的,對其他丫頭起到引導作用,所以葉老二對最狠,也最不喜歡。
蘇瓷是什麼時候變的呢,是從半年前發了那場高燒以后。
不知道是什麼促使蘇瓷氣起來的,簡直是從家里最和的人,變了家里最的人。
想到這里,蘇華榮抬起頭,看著不遠的蘇瓷。
正低著頭,認真地找喜歡的那些碎碗片,好像比的書還要重要。
出神看了一會,蘇瓷忽然回頭,和蘇華榮的目上了。
蘇瓷疑地看著蘇華榮,問:“怎麼了?”
蘇華榮忙回了神,笑一下道:“沒什麼。”
說完便低下頭找薺菜去了,沒再讓自己胡思想。
*************
蘇華榮在麥田里找了小半天的薺菜,覺差不多夠吃了,帶著蘇瓷回家去。
到家后兩個人坐下來理薺菜,洗干凈了剁碎,加白面加水加鹽,再加幾顆蛋,做薄餅放在鍋里烙,鍋底里還加了一點豬油。
菜餅到熱豬油滋滋響,里面又有蛋,餅一烙出來就是撲鼻的香味。
因為蘇華榮放的薺菜比較多,白面和蛋放的,所以做的分量就足夠大,夠一家人這一晚吃到撐肚子的。
蘇瓷坐在灶臺后頭幫燒火,蘇華榮烙出來一塊先撕一點給。
蘇瓷也不客氣,起洗手接下來,坐在灶后慢慢地吃。
等薺菜餅全部烙出來,蘇華榮又用棒子面燒了一鍋稀飯。
因為之前秋收的時候大隊獎勵了兩斗棒子,所以他家今年的棒子面算是相對多的。
晚飯做好,太落山,外面的冷意又重起來,打谷場上的人也都散了回家。
葉安軍抱著收音機去堂屋,葉蘇紅幾個丫頭直奔灶房,看到薺菜餅,一個個又興了起來。
于是大丫頭小丫頭們一起手,準備盛飯吃飯。
但在葉蘇紅拿去那裝餅小竹籃的時候,被蘇華榮打了一下。
蘇華榮打完說:“你大哥還沒回來呢。”
葉蘇紅里饞得很,“留點給他好了,我們都了,尤其爸了,就先吃唄。”
然后葉蘇紅聲音剛落,只見葉安國回來,從灶房門前走了過去。
他直奔堂屋,進屋看著坐在小桌邊的葉老二,張口就問:“你答應了何家,我和何月香結完婚就立馬分家,是嗎?”
葉安軍在房間里剛拿布蓋好收音機。
他還是第一次看葉安國這麼跟葉老二說話,或者說,葉安國在家幾乎就沒發過脾氣,他一直足夠寬厚好脾氣,也因為上了高中,對葉老二和蘇華榮十分孝順。
哪怕葉安軍怪葉老二年輕的時候當逃兵,不能讓他們一家人過好日子,怪葉老二沒用,生了他們一家來罪,葉安國都是諒他爸的難,從沒抱怨過葉老二,也沒違抗過他。
灶房里的幾個丫頭也瞬間就覺出了不對,紛紛跑出來去到堂屋門口,往屋里看。
蘇華榮上還系著圍,也放下手里的飯勺,忙去了堂屋。
葉老二手里拿著煙鍋子在桌邊敲,半天沒說話。
葉安國還是看著他,又問一遍:“是不是?”
他用這語氣再次一問,葉老二瞬間就火了,拿煙鍋子往桌子上猛一敲,抬頭看向葉安國:“是又怎麼了?你拿什麼態度跟我說話?我和你媽給你娶媳婦,你娶了就是!”
得到了肯定答案,葉安國看看葉老二,又看看蘇華榮。
他沒有再說什麼氣話,黑著臉轉就往外走,“我去家把婚退了。”
蘇華榮聽到這話嚇得眼睛一瞪,忙一把拽住他,往屋里,“安軍,快來拉著你哥。”
葉安軍聞言立馬跑出來,拉住了葉安國的另一個胳膊。
葉安國本就脾氣好,這也沒再過分怒,只繃著臉轉頭看蘇華榮,出聲說:“你們今天不讓我去,明天我也會去,這婚我不會結,誰結誰結。”
蘇華榮抬手就在葉安國肩膀上捶了一下,急道:“你要死我們嗎?你要死我們嗎?”
看蘇華榮這樣,葉安國越發糾結為難,看著道:“我沒有你們,是你們瞞著這事不讓我知道。一開始就不要瞞,我本不會去相什麼親,也沒有今天這破事!”
蘇華榮眼眶這就了,“你娶不上媳婦,就是要我們老兩口的命!我們怎麼活!”
說著吸一下鼻子,“婚也訂了,錢也花了,你現在去把婚退了,你就是要我們的命!人家姑娘怎麼辦?被退親了,以后還怎麼嫁人?”
葉安國看著蘇華榮的臉,眨兩下眼睛,眼底一片意。
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一刻活得這麼憋屈,覺得活著痛苦且沒有意思。
好片刻,他開口說:“我要是娶了分了家,你們怎麼辦?爸怎麼辦?我會被人家脊梁骨,會被人家罵死的!我現在寧愿去死,也不想做這種事!”
寧愿去死??
葉老二不想聽他廢話了,開口下命令道:“放開他讓他去,讓他給我滾!”
命令完又看著葉安國重聲說:“退了這門親事,人也別回來了,我就當沒養過你這個兒子!你去哪去哪,咱家的擔子不需要你來擔!你有本事你自己混個媳婦回來,讓人什麼都不要跟你過日子給你生孩子,你有這本事沒有?!”
葉安國甩開葉安軍和蘇華榮的胳膊,長這麼大第一次和葉老二對峙,“對!我葉安國就是窩囊,連個人都混不到,我沒有本事,我甘愿打一輩子!”
葉老二刷一下站起來,用煙鍋指著他,吼道:“滾出去打!別丟我葉家的臉!滾!!”
葉安國這便沒再多廢話,甩頭沖出堂屋就走了。
丫頭們被嚇得往后退了一步,剛見證了父親和大哥的大戰,沒有人敢說話。
蘇華榮這邊急得要跺腳,看著葉老二說:“你干什麼你干什麼呀?”
葉老二在桌子邊坐下來,平了半天的氣,開口道:“吃飯。”
聽到這話,外面葉蘇紅忙拉葉蘇梅去盛飯。
蘇華榮急得要死,忙拽著葉安軍往外推,“快去找你大哥,一定要把他拽回來,千萬不能真他去何家把婚事給退了。”
但葉安軍還沒出堂屋門,就被葉老二住了。
葉老二不多廢話,只道:“不準去。”
葉安軍這便猶豫住了,看看蘇華榮,又看看葉老二。
葉老二這又聲說:“我供他念完高中畢業,讓他讀識字學文化,連這點輕重都不知道了?!”
他們老兩口眼下心里最大的疙瘩是什麼,就是葉安國的婚事。
只要能讓他娶了媳婦,別的事都可以算是小事。
婚也訂了,錢也花出去不了,他現在說退親就退親?
他們家這麼窮,花的每一筆錢都是汗錢,沒那家底拿這麼多錢打水漂。
再說,這樣坑了人家孩子,葉安國自己的名聲就能好了?
假使真把親事退了,以后必然是打的命。
可也正因為這樣,蘇華榮心里急啊。
不知道葉老二怎麼沉得住氣的,居然還能坐下來安心吃晚飯!
葉安軍最終也沒違抗葉老二,坐下來一起吃晚飯。
這一頓晚飯吃得,整個桌子上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蘇華榮,一會吸一下鼻子一下眼睛。
葉老二實在是氣悶,看著說:“他不是十幾歲小孩子了,你能管他一輩子?這是他自己的事,要是真這麼不知輕重,他自己負責自己的后半生,我們盡力了。”
蘇華榮又吸鼻子,“你不能好好說,罵他干什麼?”
葉老二上來就是一句,“沒你會慣孩子。”
對葉老二懟了這麼一句,蘇華榮不出聲了。
確實凡事都是慣著孩子一些,自己生的自己不疼誰來疼?
蘇瓷和幾個丫頭坐在一起低頭吃飯,從頭到尾也都沒有出聲說話。
其實也評判不了葉老二的好壞,只能說每個人的做事方式都多有問題。
像旁邊的吳大彪家,趙秀和蘇華榮一樣,會疼孩子會慣著孩子,而吳有財是個甩手掌柜什麼都不管,最終就養出了吳大彪和吳巧艷那兩個東西,說是敗類都不為過。
如果從這個角度看的話,葉老二的苛刻嚴厲,似乎相對好一些。
雖然兄弟姐妹幾個都多挨過打,但確實沒有哪個是長歪的,沒有大本事但都老實。
老實人有什麼壞呢,被人欺負唄。
可總比壞到上,又是又是搶又是到尋釁打人,哪天混去蹲大牢強啊。
他們這個年代的人,知道什麼科學教育方法啊。
孩子犯了錯罵了不行就打,打到再也不敢了,就算是給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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