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隊東頭的打谷場上,一堆一堆地聚了不人。
人都是前后三個莊子上的,吃完晚飯閑下來,就在這里納涼扯家常。
婦人們手里通常還會拿點針線活計,或者著竹子棒針織。
線都是洗得掉了的,拆了織織了拆,舊線補新線,不穿到手一拉就斷,本都不會扔。
吳巧艷到了打谷場,沒有找年齡相仿的人一起玩。
自從重生回來后,也不喜歡和同齡人玩,而是熱往婦人堆里扎去,聽們說家常,說各家各戶婆媳夫妻之間那點事。
在人堆里找到葉老太。
自自然然地走過去了,開口就說:“大,四丫他們在家吃面條呢,您怎麼不去啊?”
葉老太沒以為吳巧艷在跟說話。
反應過來了,指指自己,“巧艷你在跟我說話呢?”
吳巧艷點點頭,“對啊。”
葉老太嗤一下笑了,“巧艷啊,咱也不能這麼睜眼說瞎話啊。放眼整個向大隊,也沒幾家能吃得上白面條,老二家能吃得起?不興這麼胡說的。”
吳巧艷眼睛微微睜大,語氣認真又誠懇,“大,我騙您干什麼呀?真的在吃面條,我親眼看到的,葉二叔直接端著個盆呢。面條里還放了辣子,小蔥醬油醋,好些調料呢,香得人直流口水。您是家里長輩,他們自己在家吃好的,不請您過去,是不是不該?”
吳巧艷這話一說完,把在座人的口水都勾下來了。
不過還是沒有人相信,葉老二家能吃得起這樣的面條,他家人口多,連紅薯干稀飯都要省著吃呢!
葉老太也還是不大相信,但看吳巧艷的樣子,又覺得這丫頭沒在說謊。
想了一會,手撐大站起來,“那我往老二家看看去。”
說完把自己的小板凳讓給吳巧艷坐,拿了芭蕉扇轉走人。
這一走,其他老太太問吳巧艷:“真沒瞎說?”
吳巧艷“嘿”一聲,“我瞎說圖什麼呀?”
其他人還是不信,只問:“那你說,葉老二家,哪來那麼多白面搟面條吃?”
吳巧艷自己也很好奇,想一下道:“那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到了。”
其他人哈哈笑起來,“丫頭,你怕是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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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老二家。
一盆面條被吃得,葉蘇英和葉蘇梅正在洗碗刷鍋。
院子里,葉安國了手里的書,最終還是看著蘇瓷問了句:“四妹妹,你不要怪我多,我是你大哥,還是想關心一句,你這些白面從哪里來的?還有,哪來的錢買那些佐料?”
家里日子貧苦,除了會備油和鹽,其他佐料本不會買。
就油和鹽吃得都不多,因為家里不常炒菜。
蘇瓷知道他們肯定會問。
不想多說,只看著葉安國道:“賺來的,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干傷天害理的事。”
葉安國又了手里的書,“那就好。”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想再問細致些,想知道錢到底是怎麼賺的。
但話到邊還沒出口,忽聽到他的聲音從院墻外面傳了進來。
“老二啊,我聽說你們一家,在家吃好東西呢?”
葉老二坐在院門上,看到葉老太過來,忙起站起來。
他倒沒說吃的,只出聲道:“媽,您怎麼過來了。”
葉老太哼一聲,“怎麼?你家我還不能來了?”
葉老二微佝著腰,“不是不是,你什麼時候想來,來就是了。”
葉老太臉嫌棄不已,“你家這地界,我是真不愿來,里里外外著一子窮酸氣。”
轉進院子門,“我是聽人說,你們的,在家吃好東西呢。”
葉老二跟著葉老太進門。
心想面條都吃完了,說多了不了麻煩,便道:“我們家能有什麼好東西吃。”
往院子里走兩步,葉老太嗅兩下鼻子,忽轉頭看向葉老二,一臉凌厲道:“胡說!你當我老了鼻子也瞎了,聞不出味來了?這滿院子的香味,哪里來的?”
“炒干辣椒的香味,想吃麼?想吃給你炒一碗。”
葉老二還沒說話,蘇瓷忽出聲說了這麼一句。
這話一出,院子里的氣氛瞬間張了起來。
想到之前蘇瓷和葉老太那頓吵,葉安國忙起道:“,四妹妹說得對,就是炒了一點干辣椒,我媽碾碎了用來醬黃豆呢,我們都吃點辣。”
葉老太又嗅兩下鼻子,“單是炒辣椒,沒這麼香!”
葉蘇紅這邊忙又脆聲開口:“你鼻子真靈,還放了一點花椒。”
葉老太狐疑地看著院子里這一家子。
蘇華榮坐那做針線,連頭都不抬一下,忍不住在心里罵——這個永遠不知好歹,見了就給個死人臉。悶不吭聲的,這種兒媳婦,都哪都不招人喜歡!
免得自己生氣,葉老太不再多看蘇華榮。
狐疑著表進灶房,看了看葉蘇梅正在刷的碗。
吃面的時候,碗底都被干凈了,哪還有多余的東西讓看見。
沒找到好東西,葉老太到院子里要個小板凳坐下,搖兩下芭蕉扇,架子很大道:“給我倒碗茶。”
葉蘇英在灶房里冷著臉,沒在心里罵葉老太。
葉蘇梅面倒是一直和,忙倒了一碗白開水出來,恭恭敬敬地送到葉老太手里。
葉老太接碗喝口水,放回葉蘇梅手里。
搖著芭蕉扇,跟老佛爺似的,又開口說:“你們要是敢背著我吃好東西,我知道了,別怪我不給你們好臉面,做兒的不孝敬,那就應該拉出去槍斃!”
蘇瓷冷笑了一下,開口就想懟。
但想到葉安國剛才努力打圓場的樣子,想想也就沒出聲,不給葉安國添麻煩。
但這一聲冷笑,還是刺激到了葉老太太。
葉老太沒好氣地瞥一眼,那眼睛里簡直藏著刀子。
看沒有人頂的話,氣勢越發盛。
尤其之前在這里吃了癟,一直還堵著這口氣想往外出呢。
于是這就自己唱起戲來了,搖著芭蕉扇絮絮叨叨道:“老二啊,你打小就沒出息,不如你大哥。娶個媳婦也不行,下豬仔似地生這麼多,卻一棵好苗子都沒養出來。你們這一家子啊,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安國念書的時候看著還行,可這畢了業,也還是個種地的料。再看看咱家的家明,同樣念書出來的,人家就在供銷社當會計。你們就是,又窮又沒出息,不給老葉家長臉。”
這番話絮絮叨叨這麼一說,直接弄得全家人沒了笑臉。
蘇華榮著針線布料,頓了好半天沒有。
葉安國低下頭來,下意識卷起手里的書,地攥在手心里。
沒有人說話,葉老太繼續絮叨:“安國讀書都沒用,還花那瞎錢讓四丫讀。真是奇了怪了,丫頭讀書有什麼用?到頭來還不是嫁人,生孩子伺候婆婆,讀了書難道能伺候得更好?”
葉老二打小就習慣了這種貶低挖苦,從不頂。
他不說話,他的老婆孩子也自然不說話,哪怕平時牙尖利的葉蘇紅,也只是低頭聽著。
蘇瓷盯著葉老太,稍稍撥了一下手指,往面前丟了一顆小石子。
石子滾到腳邊停下來,葉老太抬頭看向蘇瓷,忽想起那天砸在墻上的石子,瞬間噎了一下。
蘇瓷眼神冷,盯著問:“說完了嗎?”
葉老太吞口口水,努力維持住氣場,“你要聽,我倒是能再說兩車。”
全是辱挖苦的話,說上一千一百句都不帶重樣的。
蘇瓷手指間著兩顆小石子,聲音淡淡的,“好啊,那你再說兩句來聽聽。”
葉老太吞口氣,穩著表“你讓我說我就說?你算什麼東西?”
蘇瓷眸更冷了些,手指間忽一彈,一顆石頭猛地飛過葉老太手上的扇子,直接在扇子上穿了一個。那石子更像子彈,嗖一下崩到墻上,砸得泥灰四落。
葉老太被嚇得腦子里的弦猛地又一。
拿著芭蕉扇那只手,忍不住慢慢地抖起來了。
“你說我算什麼東西?”
葉老太呼吸打,想要說話,卻半天沒吐出字來。
其他人全都眼神微驚,往蘇瓷看了一眼。
葉老二本來還要訓蘇瓷幾句的,霎時也說不出半句話來了。
倒是葉安國,突然好像有了勇氣一般,看向葉老太道:“,日子還長得很,我家現在窮,不代表以后一直都會窮,您沒必要這樣挖苦我們。”
葉老太冷笑一下:“從小定八十,一家子窩……”
說著上蘇瓷的眼神,生生把下面的刻薄話給咽下去了。
覺自己是占不上什麼便宜了。
葉老太咬咬牙起,一面往外走一面說:“天上就是下金條,也下不到你家這地界上,窮命就是窮命!”
蘇瓷看著步子越走越快,真想一顆石子彈穿的腦袋。
著手里的石子,沖葉老太揚聲道:“老太太,你一定要活到一百歲,活著看看我們家會不會窮一輩子。假使以后富起來了,你可別眼紅來結,再來演個慈母好。你今天一定記好了,以后但凡你笑著把臉過來,我就一定把你的臉給打腫。”
葉老太聞言停下步子,回頭沖蘇瓷譏笑一下。
然后揚一把手里的芭蕉扇,“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罵完不再跟蘇瓷胡掰扯,徑直走了。
走兩步又停住,回頭氣說:“倒是你們要記住了,以后甭管遇到什麼事,別想老大家幫一點忙!四丫頭你氣,我看你能不能氣一輩子!”
葉老太消失在門口,院子里安靜下來。
葉老二看看蘇瓷,到底沒說話,咽口氣繼續回院門上坐著煙去了。
這樣安靜了一會,葉蘇紅轉頭看向蘇華榮,垮著聲音問了句:“媽,怎麼這麼不喜歡我們啊?每次說話都這麼難聽,好像我們不是的后代一樣。”
蘇華榮不抬頭,慢聲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要什麼理由?”
葉蘇紅微微低下頭來,攢勁一般:“我以后,一定要嫁個城里的有錢人!”
葉蘇英忽從灶房里出來,“有錢人憑什麼看上你?”
葉蘇紅抬起頭來看一眼,“大姐,你不刻薄人會死啊?”
葉蘇英抿抿,往旁邊坐著去,沒再說話了。
葉老太剛來給家里人都添了堵,還是別再繼續給人添堵了。
蘇瓷了手里僅剩的一顆小石子,聲音清清淡淡的,“不想被人刻薄挖苦,不想聽那麼多難聽話,那就自己爭氣點,別永遠都是一副窩囊廢的樣子,個個都是柿子。”
這話不止是說給葉蘇紅聽的,是說給家里所有人聽的。
葉老太能這麼挖苦他們,還不是因為他們確實窩囊不爭氣,活得沒有骨氣也沒有脾氣。
這話一出,像是給每個人的臉上都甩了個掌。
所有人都默了聲,把頭微微垂下去。
小片刻,葉安軍出聲說:“有些話只是說起來輕巧,整個向大隊,就咱家和大伯家兩家姓葉的。我們這莊上散戶最多,誰家不是收著脾氣和氣做人?但凡和那些大姓鬧起來,就算占理最后也吃虧。鬧到了大隊革委會,人家也幫大姓的,不是敷衍幾句就是拉偏架。”
蘇瓷眸子淡淡看著葉安軍。
等他說完了,語氣冷淡接了句:“那你們就繼續慫下去。”
葉安軍只是在說真實況,被蘇瓷給噎住了。
他張張要繼續辯,被葉安國拉了一把,也就吞口氣把閉上了。
蘇瓷沒再看他,收回目的時候忽想起一件事來。
這便又抬起頭看向葉蘇芳,問了一句:“五丫頭,安老師讓我問你,你想不想去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