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五座峰頭， 除去千崖峰實在特殊之外，其他四座峰頭都各有年輕一輩的弟子獨占鰲頭。太清峰是虞寺自不必說，昔日便已經艷驚四座， 如今金丹，更是名滿天下。

除了太清峰之外， 紫淵峰沈燁，雪蠶峰池南， 琉峰師姐江重黎都是各個峰頭最先踏筑基之人。若此時鐘鳴是因為其他弟子，大家興許還不會這麼驚愕，然而出事的， 竟然是紫淵峰的沈燁師兄。

新一輩的弟子大多年紀輕輕， 除妖任務出得雖然不，邊小花也有滿滿當當繞了袍一周的，但最多不過點輕傷重傷， 幾顆丹藥下去，便重新生龍活虎。

雖然也經常聽老一輩說過往日修真界與妖戰時的激烈甚至慘烈， 平日讀典籍上課時，教習也嚴令所有人都要將萬妖圖鑒倒背如流， 可到底沒有親經歷過， 大家背也背， 看也看，卻始終沒有什麼別的覺。

直到此刻。

各個峰都在喃喃議論。

“沈燁師兄……？是紫淵峰那位沈燁師兄嗎？天哪！他沒事吧？”

“師兄不是已經筑基中期……怎會連他也……！”

“我還從未見過有人發求援符，每次出任務的時候，任務牌里的求援符我都沒過。妖族……不是很好殺嗎？怎麼會連沈燁師兄都解決不了？如果連他都難以支持的話，那、那豈不是……”

……

沒有人敢往下想， 但所有人都悄然將目落在了金丹初的虞寺上。

此時五派三道還未離開，來者都聽到了鐘聲與這一聲報， 懷薇真人眉頭微皺，心道不能多等幾個時辰，待送客之后，再來嗎？這下其他門派豈不是會覺得昆吾連小妖都無法理？

幾位掌門與長老卻似乎沒往懷薇真人擔憂的方向去想，只不知想到了什麼，尤其在聽到殿昆吾弟子私語所說，這位出任務的弟子已經筑基中期時，不由得悄然互換了一個眼神，神微微凝重。

來報弟子已經落在太清峰正殿，氣息不穩地說清楚了來龍去脈：“此次去往越北城空啼沙漠邊天酒鎮的，共有紫淵峰沈燁師兄、鄭許與寧雙三人。其中沈燁師兄為筑基中期修為，其余兩位皆為煉氣后期。當地駐守外門弟子上報時，任務牌上有提及蛇妖、蠱蟲，并且標注了極危，所以沈燁師兄才決定親自走一趟，沒想到……”

紫淵峰峰主韓以春劍而來，來報弟子看到自家峰主，險些哭出聲來：“韓峰主，救救沈燁師兄吧！”

幾乎是同一時刻，已經有人忍不住出聲：“大師兄已經結丹了，大師兄去的話，一定可以救沈燁師兄回來的！”

不人都有類似想法，一時之間人聲嘈嘈。

夏亦瑤正巧還在虞寺邊，盈盈一禮：“大師兄，恐怕如今……也只有你能去救沈師兄回來了！”

“胡說八道！”卻有另一道聲喝，輕紗掩面的穿過人群，擋在了虞寺面前，風晚行寸步不讓地看著殿中人，竟是已經快要急哭：“虞大師兄才剛剛結丹，需要休息！否則會丹心不穩，對以后修為有損的，大師兄你不許去！你們、你們怎麼能他去――！”

……

鐘聲余音未消，千崖峰枝頭的雪簌簌而落，謝君知對此似乎毫不關心，出了那一劍后，他便負手登了山頂，已經捧了自己近日看的一卷書在手，反而易醉幾人神微微不安。

老頭殘魂近日一直興趣缺缺，顯然是覺得此地讓他無法大施拳腳，但到底與程岑神魂相連，該指導時也不吝嗇話語。此刻聽到鐘聲，老頭竟然也不怎麼意外：“是命魂鐘的聲音，果然有人出事。”

“你為何說果然？”程岑問道。

“妖域與人間之戰每一甲子一回，戰后萬凋零，百廢待興。凋零的萬，自然是真的萬。廢，當然也是兩界皆廢。”老頭殘魂悠然道：“你以為為何此時放眼修真界，竟是無一大宗師？妖域妖皇隕落，此刻想必便連妖王與小妖王都罕見，是為萬均凋零，兩界皆廢。”

程岑神微，似是想到了什麼：“那虞大師兄此時結丹……”

“正是如此。”老頭殘魂見識多廣，娓娓道來：“他結丹，則意味著這一個甲子，修真界開始興，與此同時，妖域自然也開始興。此前見不到強大的妖族，也見不到真正強大的修士，但此后……”

老頭殘魂輕笑一聲，但未盡之意已經昭然若顯。

此后修真界虛弱卻太平的日子恐怕將一去不復返，所有宗門的弟子都將見到何謂真正的與火，他們將在不斷地失去同門的過程中逐漸從夢中醒來，從安樂之地走出，從天真蛻變，變得冷冷漠，變得手起刀落，便是一顆顆掉落的頭顱。

看到程岑似是被這件事沖擊得不輕，老頭笑意更深，趁熱打鐵道：“看來這次昆吾山宗要派人增援了，不如你混隊中，中途悄悄離開，我帶你去附近境歷練一番，也好應對未來那些風雨兼程。”

老頭就是隨意一說，這樣的提議他做了不知凡幾，全都被程岑冷冷拒絕，卻不料這次，年看著劍從山下直沖而上的，似有所覺般應道：“好。”

虞兮枝踏劍破空，剛剛接了謝君知一劍，此刻不免還有些氣，但卻顧不得平息：“我要去一趟太清峰正殿，你們有人愿意隨我同去嗎？”

易醉被一聲鐘鳴從定中驚醒，此刻還有人渾渾噩噩，聽到虞兮枝這句，這才反應過來：“是出了什麼事嗎？”

當然是出事了。

終于想起來，虞寺便是因為結丹初，還未穩定道心，便帶著昆吾山宗十八名弟子連夜越北城追殺蛇妖，最終一行十九人，竟然只活下來了九人。

虞寺雖是昆吾大師兄，卻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年，雖然竟然以戰養意，生生一戰從金丹初期，破后期，一劍屠盡空啼沙漠，卻也因為太多次目睹同門的死亡而險心魔，落了個道心不穩金丹微裂的下場，此后雖然也一路去了元嬰化神，卻總不是大圓滿。

但虞兮枝當然不能這樣與易醉說，只道：“命魂鐘響，自然是出事了，想來或許有同門罹難，請求宗門支援，剛才我約聽到了沈燁二字，所以我想去看看。”

沒有說全，但大家都已經懂了，這里的“想去看看”，自然不是想去太清峰看看，而是去現場看看。

沈燁師兄是什麼修為，連他都出事，也只有琉峰江重黎與雪蠶峰池南這兩位修為比他更高一些，然而池南是丹修，不善戰斗，江重黎雖然于符之一道已有小，卻也還有更好的人選，虞寺。

千崖峰的人都沒問過虞兮枝是什麼修為，但沒有人會覺得真的是煉氣初期。而此時，要去，他們便也想去。

易醉提劍匣，黃梨將鋤頭上的土干凈，程岑沉默起，大家一起看向了在木屋屋檐下看書的小師叔。

謝君知挑眉：“看我干什麼？”

易醉這才想起來小師叔要在這里守山，若是他走了，這劍冢劍意竄，恐怕不出半天，整個昆吾山宗就要死傷大片，有點訕訕地撓了撓后腦勺：“我們能去嗎？”

“想去就去。”謝君知的語氣就和當初說“想來便來”時一樣隨意，甚至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虞兮枝轉想走，卻又覺得謝君知這樣從極熱鬧到極安靜，雖然他自己不介意，但到底這樣的風雪夜，難免寂寥。

于是虞兮枝從劍上跳下來，沖幾人招招手，掏出來幾只手掌大小的紙符小人，讓每個人都灌了靈力進去，又點了眼睛，便了滿地跑的小枝枝，小易醉，小黃梨與小程岑。

“我們會盡快回來的。”虞兮枝看著小枝枝一路跑去橘咪咪的胡子，惹得睡的橘貓懶洋洋睜眼，一爪蓋下，卻被靈活閃避，不由得有了幾分笑意。

謝君知不料竟然還有如此奇思妙想，神復雜沉默片刻，也拿了一張紙符，灌了自己的靈氣進去。

于是雪白紙符變得立生，竟是活生生變了一個黑發白的小謝君知出來，相比之下，虞兮枝的幾只就像是在奔跑的紙人，而謝君知這一只，則宛如復制小了一只小師叔。

小謝君知不要人，只輕輕一跳，便躍至虞兮枝肩頭端正坐好，還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本等比小的書卷，像模像樣看了起來。

“這里面分了我一縷神識，與他說話等于和我說話。”謝君知說得直白又直接：“早去早回，別死了。”

于是煙霄倒卷而起，易醉也踩劍跟上，黃梨雖是煉氣，卻也無師自通地會了鋤頭，他也不問程岑，胳膊一拉，就將寡言年拽上了鋤頭，四人浩浩往太清峰正殿去了。

四只紙人與四人格相似，小枝枝試圖掛在橘咪咪胡子上秋千，小易醉在旁邊鼓掌加油，小黃梨傻笑，小程岑變紙人也頗像是石頭。

謝君知垂眸看了一會，突然嗤笑了一聲。

他站起，白幾乎與遠千山暮雪融為一，下一刻，小程岑小黃梨和小易醉已經被他反手扔進了還在噼啪作響的火爐中，他的手要向虞兮枝時，橘貓卻突然警覺般，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慢慢弓起。

“怎麼？橘二，你是真的喜歡做的貓飯？還是你真把自己當一只貓了？”謝君知歪頭看著橘貓，長發傾瀉下來，是極致的黑與極致的白，他抬起手，毫不在意橘貓后退兩步又沖他炸猛呲了一聲，將小枝枝的紙符人拿了過來。

橘貓幾乎以為小枝枝要落得與其他幾只紙符人同樣的下場了，卻見白年的指尖有靈氣注紙符中，頃刻間，扁平化的小紙符人便變得生起來，活一個小版的虞兮枝。

然后，他也不還給被他喚作橘二的貓咪，將小枝枝扔在了自己肩頭，又抬手咳嗽了兩聲，坐回了剛才的位置，繼續看書去了。

小枝枝坐在他的肩頭，眨眨眼睛，又抬頭看到他垂下來的發，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抓住了對方黑如綢的長發，一路梯到了他的襟前，又抓住他的襟攀爬，最后在他口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抱著他的頭發，竟是就這麼睡了。

爐火噼啪，冬夜未至，翻飛的風雪不一會兒雪滿峰頭。

素裹銀妝中，虞兮枝破開風雪，劍直太清峰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