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第一次見到祁崇的時候,便覺得這孩子不一般。

　彼時宇文皇后還未去世。

　宇文皇后出名門，為簪纓世族，是唯一的嫡,容貌端莊，舉止嫻雅，父親是權勢滔天的大司馬。皇后所要擁有的一切條件，都擁有了。

　唯一的缺點便是不得皇帝寵。

　皇帝曾當著十幾名宮太監的面說宇文皇后是個木頭人,一點趣也沒有，床上就像個木頭，張口閉口便是規矩面。

　宇文皇后日日夜夜以淚洗面，雖然想過爭寵,但卻拉不下臉面做這些事。

　李福當時十幾歲,聰明伶俐,在宮里混了也有些年頭,本來是奔著皇后去的,來了之后才發現這個皇后外強中干,一點兒也不頂用。

　所有人都想著擁有一個好前程，李福也不例外，跟著不恰當的主子，人人都想逃離。

　李福聰明伶俐,能說會道,察言觀的本事最強,所以到了皇后宮里,很快就了重用。原本想找個機會到別謀生,慢慢的，李福卻發現皇后為人良善，在宮中倒也難得。

　之后便見到了祁崇。

　這一年,祁崇八歲。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首先是楚妃榮升貴妃，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楚家也了皇帝重用，有追宇文家的風頭。

　第二件事是隔壁霽朝。

　漓地王妃生下一，霽朝有了王，但是，隨后王妃抑郁自縊，霽朝王發瘋也抹了脖子。王的弟弟登基。

　李福第一次見到祁崇的時候，這名三皇子抱著一把琴過來。琴為九霄環佩，梧桐作面，杉木為底，上刻“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字跡鋒芒畢，后來李福才知道，這把琴是祁崇親手仿制的，字也是他親手刻上去的。

　小小年紀卻能靜得下心去做這些事。

　祁崇僅僅八歲，量比同齡人高很多，著白，長袖翩翩，小小姿居然無比拔。因為年，所以和長大后相比，他當時的面容更顯秀，一雙眸不怒自威，冷冷如謫仙。

　李福當時看呆了，只覺得三皇子殿下手抱古琴，居然是個文雅人。

　可奪嫡之路漫長而腥，皇后又是個懦弱無能不經干的，三皇子再怎麼文雅，也容易死在這條路上。

　祁崇來給母后請安，一舉一一言一行都優雅規矩，比所有人都更皇室風范。

　李福能夠看出，這孩子似乎天生冷冷，在自己母后面前也沒有撒，更沒有一點笑意。

　宇文皇后的心思也沒有放在祁崇的上，偶爾看到祁崇，心里也會有難以言喻的被辱的覺。

　這是的孩子，皇后所生，生下來本該是太子，皇帝卻無于衷，致使祁崇的份與其他皇子一樣。

　每每看到祁崇，宇文皇后便想起自己不寵的事實。

　之后李福再見到祁崇，是有事去皇帝那里，太傅正在考幾位皇子的學問，唯有祁崇對答如流。

　他覺得這很有可能是未來的天子，未來的榮華富貴就在此一搏，李福便下了決心，和皇后說了一聲，要去祁崇面前伺候。

　到了這位皇子的邊，李福才知道這位皇子出的不僅僅是文采，也不是彈琴作畫這些附庸風雅的事。

　孩的迅速高，一點一點，變芝蘭玉樹一般的臨風年。

　只是也越來越鷙。

　這般俊的面容，令所有懷春怦然心，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劊子手。

　李福發現了，這確實是當皇帝的料。因為祁崇冷酷無，沒有心肝。仿佛不知道為何。

　母后去世，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母后去世第二天，看到皇帝抱著貴妃嬉笑，則仍舊面無表。

　又過了幾月，在宇文家的施之下，皇帝被迫封了祁崇為秦王，他也沒有笑。

　從遇到祁崇的那一刻起，李福便知道，自己步了深淵。

　這里全是黑暗，沒有一點亮，無論是日還是月，全部都照不進來。仿佛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祁崇便注定要為這樣冰冷無的怪。

　因為祁崇長大了，心思全在朝堂爭斗，全在利益較量，戰場上，他是戰無不勝的修羅戰神，在場上，他在步步為營拔除所有與自己作對的人。

　以殘忍而腥的方式，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秦王還未弱冠，名聲已經傳遍了天下。并非名，而是惡名。

　死在他手下的人實在太多了。

　有的時候，李福深夜與祁崇一起回秦王府，便不由自主的想著，這位年輕的、殺人如麻的殿下，在如此黑暗的時候會不會害怕，會不會怕被他下令死的冤魂過來索命。

　結果就是自己嚇自己。祁崇面不改，李福跟在他的后，越來越怕。

　祁崇漸漸褪去了年時期的單薄清瘦，五更顯鋒銳，已經有了年男子的形，高大如山，下衫，便是一片堅實有力的。

　李福也在想，這位殿下為什麼沒有過人？與祁崇同齡的男子，都已經曉事，有過好幾個人了。

　場上的逢迎，自然也有子相伴，但祁崇從來沒有讓們近過。

　他略有潔癖，子舞這些夜夜換人，不們也是有可原。

　卻也不乏人贈送討好祁崇，祁崇也從未過。

　李福實在不解，也刻意放松一些，給幾個有異心的丫鬟爬床的機會。

　結果全被祁崇掐斷脖子扔了出來。

　李福被嚇了一跳，抬眼便看到這位殿下森然看著自己。

　他生得實在太好，又是權勢滔天，但面容卻無比鷙，讓人膽戰心驚。

　祁崇用帕子著自己的手，修長手指一一的過，眸掃過李福:“若有下次，你的下場和們一樣。”

　李福也猜想過，殿下是不是厭惡子，但祁崇手下明暗侍衛不乏子，祁崇對待們與對待別人并沒有什麼不同。

　是不是不行？

　也沒有可能。如果不行，肯定會找大夫。而且，大多不行的男子心會扭曲，越要刻意折磨邊的子。

　唯一的可能便是不喜與旁人接近，不喜歡任何過于親的關系。

　祁崇與兄弟關系不親近，與父母也不親近。

　也有可能是從未得到過他人的意，所以才不清楚如何釋放意。

　想再多猜再多，他又不是祁崇，猜對了也沒有什麼用。

　李福便不去在意這些了。

　秦王府后宅安靜其實也是一件好事，省的一大群人嘰嘰喳喳來爭寵。

　李福在祁崇八歲這年與他相識，期間看祁崇殺人如麻。

　十五年之后，太后去世。

　太后下葬的第十天，祁崇洗宮闈。

　李福很難去描述當時的場景。

　他能夠想到的便是鮮，太多太多的鮮，祁崇殺了皇帝所有宮妃，親手殺了自己的親生兄弟，不僅僅祁修與祁延，是除他之外所有皇帝的兒子，他們的頭顱被放到了紫宸殿。

　一回首便看到穿著黑袍的俊男子提著淋淋的刀過來。

　宮門已鎖，皇宮被祁崇的將士把守，皇族所有人在這個夜晚，了砧板上的魚。

　很久很久以前，李福看年時的秦王箭，年百發百中，一發十箭，箭箭都了靶心，有那麼一瞬間，李福覺得這些靶心都是人頭。

　如今確確實實看祁崇放下屠刀，搭弓箭，箭箭了人頭，這些人連聲音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便死了。

　他殺人太多，惡名遠揚，天下人都知曉他的暴戾與冷酷。

　秦王的罪孽，天地不容。

　皇帝與楚氏，也是凌朝有史以來唯一被刀砍死的皇帝與妃子。

　李福覺得祁崇真的瘋了。

　而且瘋得無可救藥。

　宗室和大臣都不會容忍這樣的皇帝登基，天下也不會容忍，史書也會描述他如何喪絕人倫。

　但是，鮮順著漢白玉臺階流淌下來，太多，以至于像河水泛濫。

　因為實在太多了，甚至可以看到倒影。

　李福從這倒影中，看到了過往的一幕幕，被刺殺被忽視被譏笑被陷害，如此種種，都是祁崇的過往。

　祁崇確實瘋了，不過是被這冰冷的深宮瘋的。

　因為心中從無意，所以才肆無忌憚的大開殺戒。

　祁崇登基，群臣畏懼，不敢不從。

　祁崇登基的第二年，與他好的漓地江王來京城談事。

　了江王在京城的住，祁崇仍舊氣定神閑。

　推開門卻聞到一若有若無的牡丹花香，花香幽幽而清淡，他走錯了房，看到一名著緋紅的在對鏡梳妝。

　回頭，如瀑青散下，冰為雪為，仿佛不是塵世中人，天真無邪的面上略帶驚訝，聲音也有些清淡:“你是誰？”

　剎那間，祁崇腦海一片空白。

　這名手上沾了無數鮮的帝王，一罪孽，惡名遠揚，從來心堅如鐵，此時卻一見鐘。

　纏綿，突然籠罩在了心頭，這仿佛前世就注定的緣。

　他并非不能，而是冥冥之中，認定這世上是有一人，為他所珍，與他相契合，在他看到的第一眼，與最后一眼，都是完無瑕，讓他滿腔意。

　這是他的天作之合。

　祁崇從未懺悔過自己的罪行，卻在這一刻，真正放下了屠刀。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周四，下午四五點后我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