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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容炫和我,還有其他幾個人,都還正年輕,自以爲不錯,臭味相投,有些,常在一起切磋喝酒,容炫是我們那裡功夫最高、悟最好,一日酒後,容炫忽然大發慨,說男兒生於世間,若不就一番工業,默默無聞地了此一生,豈不憾?”
龍雀說話仍然是極緩慢,並且說上一會,就要停一會,不知是力不支,還是那些事都已經太久遠了,需要細細回憶才行。葉白臉上看不出端倪,溫客行卻消停下來,見地極專注地聽著。
“容炫說,武學之道,博大深,江湖中各大門派武功絕學,皆各有短長,每過幾十幾百年,武林中都有奇才橫空出世,一代宗師,自一家,華山、崑山、蒼山等都是如此,可後繼往往無力,不過刻板模仿前人所傳,一代不如一代下去,就必有一衰,必有一亡。偏偏各大門派都是敝帚自珍,將那一點功夫箱底似不讓人瞧見,長此以往,也不知多神功絕學就這麼失傳了。容炫覺得,門派這東西很蠢……”
聽到這裡,葉白忍不住冷哼道:“這話原本是我說,那小子不過照本宣科罷了。所有自稱哪門哪派還覺著自己不錯人,不用看,便知道必然是個飯桶,別人教什麼才學什麼,學什麼才能會什麼,那是雜耍藝人訓猴子有什麼區別?至於絕學,絕學不也是人寫出來麼,搶破了頭去爭一本別人寫籍,拾人牙慧還奉如圭臬,是覺得人家長了兩個腦袋,還是你沒長腦袋?”
周子舒聞言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誰知葉白立刻瞪了他一眼,說道:“笑什麼?你就是被秦懷章那不東西給教壞了。”
龍雀聞言,沉默了半晌,道:“前輩果然是個世外奇人。”
隨後他接著說道:“所以他想出了個主意,我們幾個人便私下商定,約定各自盜來自家武功,放在一起,建立一個武庫,融會貫通,要創出一個集衆家所長絕學出來,武庫機關是我做,就是傳說中完整琉璃甲,打開後,還需要有一把鑰匙,琉璃甲由我們分別保管,鑰匙則由容夫人保管……”
葉白再次打斷他道:“集合衆家之長?這世間長短相生,沒有一種東西能之長不短——他那是放屁,金剛掌和娥眉刺是能合在一起麼?五大三漢子,是能塞進小子子裡麼?這小孩子都明白道理——若是你真能理解武學真諦,飛花落葉,起落,也能有所悟,若是不能,遍了天下典籍,也不過是個抄書。”
龍雀沒言聲,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們幾人中,別人對此或者沒概念,周子舒卻是明白,無論是取別家籍,還是對外人泄本門功夫,都是江湖中大忌,他一聽,就明白當年趙敬趙大俠被逐出家門原因了,便忍不住問道:“你說那幾個人,可是當年五大家族中後起之秀,譬如趙敬高崇沈慎之輩?”
——難怪高大俠對琉璃甲事三緘其口,到最後也含糊其辭。
龍雀點點頭,慘淡地笑道:“不錯,可笑我們那時還自以爲是開了先河,打破所有門派界限——而容炫拿出來,便是半本**心法。”
其他幾人目,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葉白上,周子舒忍不住問道:“前輩,**心法,到底是什麼東西?”
葉白皺皺眉,難得地沒有大放厥詞,說道:“**心法傳說是上古之,真正**心法其實早已失傳,我一個……朋友偶然得到它殘卷,用了二十年時間,自己補全了一份,分爲上下兩卷,下卷被容炫盜走,上卷當年留在長明山上,被他……被我們毀去了。”
周子舒立刻從他話裡得到了兩個信息,一個是長明山上有一個和葉白同輩論人,一個是這人敢補全上古之,絕對也是個高人,再聯想到葉白那句“我幾時說過我是古僧”,便眉峰輕挑了一下,心道難不那個人纔是真正長明山古僧?
那麼葉白打著古僧名號獨自下山,是因爲真正古僧無法行,還是……已經不在人世?
這些念頭在他心頭只一瞬便劃過,只聽龍雀繼續道:“我們都看過那半卷古書,裡面容實在太過高玄深邃,沒有人能參。那段日子裡,每個人都是廢寢忘食,如飢似地在浩如煙海典籍裡翻找,希能找到一點蛛馬跡,來註釋那本心法——它吸引力實在太大了,容炫說,能參那本書,便是能參八荒**,真正天人合一。”
那是一種亙古傳說境界,所有人都在追求著那個境界,會當凌絕頂,沒有人能抵擋住那種。
然而這事件從來不曾有所謂捷徑,比如天材地寶永遠都長在最危險地方,越是能讓人變得強大東西,對人心智考驗也便越是嚴酷,越是高深武功,也就越是容易走火魔。
這回葉白也沉默了。
“容炫是我們中走得最遠,也是執念最深。他幾乎要沉迷在那本心法裡,可我們誰也沒發覺,因爲我們當時都在沉迷——直到有一天,他說他終於參了,所謂**心法本意,便是破而後立,不破不立。”
葉白一震,喃喃道:“什麼……”
龍雀手有些發抖,他全都在發抖:“**心法裡說‘行至絕,方窺天門’,何爲行至絕呢?可以是自廢武功,可以是自斷經脈,甚至可以是自絕命……”
葉白臉上現出一個古怪之極神,問道:“你們是這麼想?”
龍雀方纔點頭,便見葉白忽然失聲大笑起來,他大笑起來時候臉也僵,眼角生搬套也不出一個笑紋,反而是不自然地著,竟然生出一悲意來:“自廢武功,自斷經脈,自絕命……哈哈,虧你們想得出來。”
龍雀木然道:“那時我們都已經瘋了。每個人都變得越來越容易心浮氣躁,尤以容炫爲甚。他說,想第一等事,便要有第一等膽量,要敢走別人不敢想路……當時羽追已經懷六甲,我雖然了那妖書影響,卻也沒到拋妻棄子地步,於是第一個退出,此事兇險,他們便讓我護法。”
他深吸了一口氣:“他們選了時辰,便坐一圈,不功,便仁,但想不到真到了那時候,除了容炫,其他人卻不約而同地懸崖勒馬了。”
葉白冷冷地道:“旁人練武,不過是爲了份地位、野心事業,都不是爲了武功本,不值得冒這麼大風險,卻只有容炫那小子纔是真正武癡,這有什麼想不到?”
龍雀點點頭,道:“他自斷了心脈,臉上還帶著笑,卻已氣絕。我們大氣也不敢出地等了不知多久,才明白,原來他錯了……一場大夢至此方醒,我們所有人,或坐或站,都傻了。容夫人雖不會武功,可神醫谷出,活人無數,自然不甘心丈夫就這麼死了,冷靜下來,拿出一十八銀針,度容炫口中,整整三個時辰,是保住了他口一點熱氣,竟還有了微弱呼吸,我們都以爲他活了,可他卻醒不過來,分明只是個活死人。”
“容夫人以淚洗面了三天,最後決定回神醫谷,盜取冊。不會武功,此行兇險,於是我隨著同行而去,算來還是我親手將那東西帶進塵世間。”
溫客行忽然向周子舒,抿抿脣,第一次打斷龍雀說話,問道:“那……冊,當真能把斷絕了心脈人都救回來麼?”
周子舒聞言呆了片刻,一擡頭,卻正好對上他目,忽然覺得口一熱——連南疆大巫都搖了頭、已死局傷,竟還有人替他念念不忘地記著,這是何必呢?他茫然地想著,世人如萍水相逢,不過同爲他鄉之客一場,難不……那人竟是真心麼?
便再一次不自地別過目,只覺溫客行落在他上視線,彷彿有重量有溫度似。
龍雀冷笑道:“一本醫書,真是聖,那神醫谷是什麼地方,掛著懸壺濟世牌,還能藏著掖著不麼?所謂冊,乃是轉移之,要修補一個人心脈,便要拿一個活生生、剛從別人上掏出來心來換……是哪門子聖?”
周子舒問道:“容夫人真……”
龍雀沉默了半晌,才嘆道:“親疏遠近,人之常,不是聖人,不過是個爲了丈夫,叛出師門人,這當中是非,不是我們這些外人能說出來。”
“容炫是活了。”葉白道。
“是。”龍雀說道,“他不但活了,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那心法確實如此妖異,他醒過來以後,真氣暴漲,生死一番,竟真參了半本,連讓容夫人靠在他肩頭哭一場失而復得機會都沒給,便直接去閉關,要將那上半本補全出來。”
葉白評價道:“小畜生。”
龍雀接著道:“之後發生了什麼,我知道得也並不詳盡,子臨盆,我只顧著陪著,生產時兇險極了,大夫勉強把們母子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可那之後,子便被掏空了,我陪了整整半年,最後連大夫都無力迴天,終於……”
他說著,眼角落下淚來,緩緩地搖搖頭,說道:“我心灰意懶,一位朋友陪我回去找他們,是想就此別過了……回到武庫之,誰知好巧不巧,正好撞見了容夫人重傷瀕死,口著容炫劍,容炫兩隻手全是,也不知是傻了還是從瘋魔裡回過味來,只是在一邊呆呆地看著。我那位朋友一時衝,提劍向他砍去,我想攔住,已經來不及。幸而容炫心意搖,無心戰,跑了,當時琉璃甲已經不見了蹤影,容夫人臨死,便將那武庫鑰匙付給了我那位朋友,我們發了毒誓,這輩子絕不泄出一個字,那武庫再無人能打開。”
他話音落下,幾人都是半晌無言,好久,周子舒才問道:“便有了後來容炫狂大發,被人追殺遁鬼谷,之後被圍攻致死事麼?”
龍雀嘆了口氣,道:“那時我便已經回到傀儡莊了,再不問世事,約莫,就是那樣吧。”
“死得好。”葉白合上眼,雙手地攥住白劍劍柄,手背上青筋都了出來,那劍柄竟被他生生了齏,劍刃劃傷了他手掌,嗆啷落地,葉白像是無所知覺一般,只是一字一頓地又重複了一回,“死得……好。”
說完,他招呼都不打一聲,轉便走,竟晃了幾晃,沒了蹤影。
張嶺從頭到尾聽得半懂不懂,看看他們一個兩個都沉寂,便忍不住大著膽子開口問道:“老伯伯,你要怎麼辦呢?”
龍雀思量了半晌,索著到周子舒角,低聲道:“年輕人,做點好事,拿你那劍,給我個痛快吧,龍孝那孽障不讓我死,如今他也去見了閻王,我也能下去,和他好好算賬啦!”
周子舒還沒來得及言語,溫客行卻走上來,彎下腰,小心地扶住龍雀,出手掌,抵在他口,竟難得正恭謹地說道:“我瞬間便能震碎你經脈,會很痛快,前輩,你想好了。”
龍雀大笑起來:“好啊,好,你這是積德行善,手……”
他“手”字話音才落,溫客行搭在那裡手指突然發力,龍雀大笑未止,全便了一下,那笑容就永遠地留在了他臉上。
張嶺簡直不敢相信,怔怔地道:“老伯伯……”
溫客行手將龍雀眼睛合上,又他平躺好,了張嶺頭,說道:“別再折辱他了,他是個英雄,也該死得像個英雄。”
他頓了頓,對周子舒道:“我想留一陣子,算給他送行。”
周子舒扶著牀柱站起來,應道:“好。”
便要往外走去,溫客行住他:“阿絮,你和我一起留下來吧,養養你傷。”
周子舒笑道:“養得好這個,養得好那個麼?既然養不好,我還是抓時間吃喝玩樂比較劃算……”
溫客行低頭一哂,輕聲道:“那你……就當在這陪我待幾天吧?”
周子舒腳步頓住,沉默了好一會,這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