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煙雨綿綿連下了幾日，整個祁鎮都看著霧蒙蒙的。

石安跟著自家公子到了祁鎮東邊的育孤堂，指著眼前的一批局促不安的孩子，低聲道：“公子，這是最后一批了。”

沈卻看著前站著的這些孩子，他們穿著舊，臉上洗的干凈，怯生生的看著他時，眼里全是惶恐。

眼前的人對他們來說太過遙遠。

無論是一看就貴的料，還是如同仙人的容貌，就連腰間掛著的金香囊，都無不昭示著他份高貴。

沈卻沒在這些孩子里找到想找的人，眉心輕皺：“沒有其他了？”

“回公子，這育孤堂里十二三歲以上的孩子都在這里了。”石安低聲道。

沈卻失，抿抿朝著石安說道：“讓他們回去吧。”

石安聞言就知道，這些人沒有自家公子想找的人。

他揮揮手讓人將這些孩子帶走。

沈卻對著他道：“著人送些銀子和吃食過來，修葺一下這里的房子。”

石安這一路上已經辦了不止一次這差事，練的將五十兩銀票遞給了旁邊那笑得臉上都起了褶子的老人，又與他代，稍后會有人來修葺房屋，送些米糧。

得了千恩萬謝，等從育孤堂出來，就見馬車里自家公子皺眉沉思的模樣。

“公子。”

“先回吧。”

石安趕車，到底忍不住扭頭：“公子，您離京都已經兩個多月了，了江南之后就找了一路，您要找的到底是什麼人啊？”

沈卻靠在車壁上沉默。

石安忍不住道：“我不知道您要找的到底是誰，可是您這麼到找也不是個辦法。”

“如果真那麼要，不如將要找的人的模樣畫下來告訴這邊府，讓他們幫忙去找？”

他實在是費解，自家公子是沈家嫡子，年紀輕輕就已朝堂，深得陛下信重，與太子關系也是極好。

他向來冷靜自持，為人清正，可謂是君子端方的表率，可就在兩個多月前，公子卻突然說要來江南。

尋了個南下巡查的差事，可石安卻知道，公子是來找人的。

“老夫人壽辰在即，老爺也已經來信催過兩次了，說就連太子殿下都已經在詢問您何時回京。”

沈卻聽著簾子外面的聲音，著眉心時，也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為著一個夢，他居然眼的跑到了江南找人。

三個月前，他跟太子出門狩獵，為救太子摔下了馬，后來昏迷了兩天做了一場夢。

夢里太子在兩年后亡，皇室傾軋，朝堂一團，沈家也因太子之故了牽連。

一個名薛諾的人橫空出世，他戾，手段狠辣，明明是男人卻長著一張嫵至極的臉，被人從江南選中與一批揚州瘦馬一起送四皇子府。

本是以侍人，后卻憑空崛起，突然了四皇子親信，挑撥四皇子奪權，暗中投靠三皇子與其相斗，又拉攏朝中大臣投奔康王。

那夢斷斷續續不甚完整。

沈卻就看著那人在暗攪弄風云，暗害忠臣，挑唆朝中各個勢力彼此爭斗，又認了掌印太監馮源當了義父。

那人與馮源沆瀣一氣，外勾結，最后在朝中諸人斗的大敗之下，坑了康王謀害陛下，推了年的六皇子上位，了權傾朝野的千歲爺。

他扶植著傀儡，囚了皇室，將整個朝堂當了獵場。

京中流河，百姓民不聊生。

沈卻看著沈家眾人與人聯手想要推翻薛諾不，被他趕盡殺絕，看著自己被他滿是戲謔的堵在了沈家祠堂，似笑非笑的說著“沈家玉郎不過如此”。

一夢驚醒，沈卻只覺得渾刺骨的冷。

他原也只當一場夢，可后來那夢境反復出現。

那邪魅青年高坐廟堂之上，桃花眼尾微翹地瞧著下方諸人，仿佛玩樂一樣說著“殺了吧”的樣子，幾乎了他的心魔。

日日夜夜擾得他不得安寧。

斷斷續續的夢境，跟現實開始重合，夢里出現的事，在現實也有了跡象。

沈卻做了個常人難以理解的決定。

親自下了江南，想要找到夢里那人。

沈家玉郎風霽月，剛正不阿，卻頭一次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生了殺意。

他只約記得，那薛諾是個孤兒，最早是被人在育孤堂找到，因為容出眾被帶回去與瘦馬一起訓練，后才送往京中四皇子府，算年紀差不多十四、五歲。

可找了這麼久，幾乎翻遍了江南附近的育孤堂，卻始終沒找到夢里那人，連沈卻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那場夢到底是真是假。

“公子。”

石安見里面沒有聲音，不由低聲勸道，

“那人要是真的重要，不如我留下來替您繼續找，您先回京城替老太太賀壽，免得二房的人回頭說……”

“不必了。”沈卻輕嘆了聲，“回去收拾行禮，準備回京。”

石安頓時欣喜：“公子不找了？”

“不找了。”

他眸微黯，既然找不到這人，就只能盯著四皇子。

要是那場夢是真的，那薛諾早晚會出現在京城，也會如夢中一樣，在四皇子府掀起風云。

……

江南潤澤，雨水頗多。

馬車回到暫住的柳園時，外頭細雨綿綿已經淋了青石地面。

柳園在祁鎮最為富貴之地，標準的江南宅子，臨水而建。

門前淡雅不失巍峨，青墻高聳，門欄雕畫，綿綿細雨落于房頂積多，順著外翹的房檐落下時，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水坑。

沈卻坐在馬車上還未下車，就約聽到不遠傳來吵鬧聲音，著簾子看去，見那邊一群人圍在一宅邸之前。

“那邊在干什麼？”

石安看了眼回道：“那是扈家，跟禮部的扈侍郎有些關系，看樣子像是在招工。”

沈卻疑：“招工怎麼不去牙行？”

石安說道：“公子不知，前兩個月延陵那邊遭了水患，不災民都涌到了祁鎮這邊，這些災民為了討口吃的，什麼臟活累活都愿意干，而且比牙行那邊的價錢還要便宜。”

“聽說扈家過幾天要嫁，因是高嫁，對方又是勛爵人家，為人頗為高調講究排場，想必扈家這邊也是臨時想要多招幾個下人，到時候好能充充場面。”

沈卻聞言不甚興趣的掃了一眼，收回目想要先回宅中。

誰想就在這時，那邊人群推攘起來，像是為了爭奪招工的名額起了爭執，一群人先是吵吵嚷嚷，后面到了手的地步。

“貴人招我吧，我要的不多，一天二十文錢就行！”

“我十八文，管飯就好！”

“十五文，我只要十五文就夠了，什麼活兒我都能干……”

場面瞬時混，人群嘈雜時，后面的人推著前面的不斷向前，爭先恐后的朝著扈家管事的跟前湊，最后一個黑瘦影愣是退了其他人沖到了扈家門前。

“我比他們聰明。”

“我比他們能打。”

“一天兩個饅頭，讓我做什麼都愿意。”

沈卻聽著這聲音有些耳，著簾子下意識地朝著那邊去，就見瘦小影微仰著下出的側臉。

他如遭雷擊。

第一件事想的不是他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夢中那人，而是夢里那個趾高氣昂，錦華服的千歲爺，一天只值兩個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