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埋了夜,今夜又是一個無月之夜。
屋里的炭盆燃燒著,木炭灼燒的細微聲音,驚醒了沉溺在回憶之中的紀云禾。
便如遠山消失在黑暗中一般,過往畫面,也盡數消失在紀云禾黑的瞳孔之中。
此時,在紀云禾眼前的,是一方木桌,三兩熱菜,小半碗米飯被自己捧在手中,方桌對面,坐著一個黑銀發面不善的男子,紀云禾抬頭,向坐在桌子對面的長意。
他抱著手,沉著臉,一言不發的坐著,藍的眼瞳一瞬也不曾轉開,便這般直勾勾的盯著,或者說……監視。
“吃完。”見紀云禾長久的不筷子,長意開口命令。
“我吃不下了。”紀云禾無奈,也有些討饒的說著,“沒有胃口。你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我吃完了就行。”
“不要和我討價還價。”
與他初相見,已經過了六年了,而今,紀云禾覺著,這個鮫人,比一開始的時候,真是蠻橫霸道了無數倍。
但……
這也怎能怪他……
紀云禾一聲嘆息,只得認命的又端起了碗,夾了兩三粒米,喂進自己里。
開始吃飯,長意便又陷了沉默之中,他不在乎吃飯的快慢,他只是想讓吃飯,而且他還要監視吃飯,一日三餐,外加蔬果茶水,一點都不能。只是別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紀云禾偏偏是太下山了才起床開始吃飯。
通常,侍奉的婢拿來飯菜之后,便會鎖門離開,直到下一飯送來的時候,們才會用鑰匙打開房門,給送來飯食,順帶拿走上一頓用過的餐盤。
所以,沒有任何人知道,在侍送來食之后,這個徹底鎖死的房間里,那個做主了整個北境的鮫人,會悄無聲息的來到這個房間里。坐在紀云禾的對面,看著,也是迫這,把侍送來的食都全部吞進肚子里。
如果不是這次正巧上了侍犯錯,長意直接將人從房間窗戶里扔了出去,怕是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紀云禾幾乎一粒一粒的拉著米飯,眼看著小半碗米飯終于要拉完了,對面那尊“神”又一臉不開心的將一盤菜推到紀云禾面前。
“菜。”
沒有廢話,只有命令。
紀云禾是真的不想吃東西,自打被長意帶來北境,關在這湖心島的院中后,每日都能覺到,自己的比前一天更加虛弱。不想吃東西,甚至覺得咀嚼這個作也很費勁。
但長意不許。
不許著,不許由著自己的喜好不食或者挑食……
還有很多“不許”,是在紀云禾來到這個小院之后,長意給立下的“規矩”。
長意不許別人來看,即便紀云禾知道,錦桑和翟曉星如今也在北境馭妖臺。
長意也不許離開,所以將困在三樓,設下制,還讓人用大鎖鎖著。重重防備,更甚被關在國師府的時候。
長意還不許見太,這屋子白天的時候窗戶是推不開的,唯有到晨曦暮靄之時,紀云禾方可看到一些朝初生與日暮夕的景。
長意像一個暴君,想把控紀云禾這個人的食住行,甚至恨不能控制吸呼出的氣息,他想掌控的方方面面。
最過分的是……
他不許死。
如果老天爺是個人,當他撥弄紀云禾的時間刻度,長意或許會砍下他的手指頭,一一的剁到爛掉。
他說:“紀云禾,在我想折磨你時,你得活著。”
紀云禾回想起長意先前對說過的話,角微微勾了起來。這個鮫人長意啊,還是太天真,讓紀云禾每天看著長意的臉吃飯,這算什麼折磨呀。
這明明是余生對最大的善意。
但還是很貪心,所以還會向長意提出要求:“長意,或者……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放我出去走一天,我回來一天,你放我出去走兩天,我再回來兩天,你讓我出去一個月,我下個月就好好回來待在這里,每天你讓我吃什麼就吃什麼……”
“不行。”長意看著盤中,“最后一塊。”
紀云禾又嘆了口氣,認命的夾起了盤中最后一塊青菜。
冬日的北境,兵荒馬的時代,要想有一塊新鮮的青菜多不容易,紀云禾知道,但沒有多說,張吞下。
而便是這一塊青菜,勾起了紀云禾腸胃中的酸氣翻涌,神微變,頭一,一個字也沒來得及說,一轉頭,趴在屋里澆花的水桶邊,將剛吃進去的東西又搜腸刮肚的全部吐了出去。
直到開始嘔出泛酸的水,也未見停止。
紀云禾胃中一陣劇痛,在幾乎連酸水都吐完之后,又狠狠嘔出一口烏黑的來。
這口涌出,便一發不可收拾,紀云禾跪倒在地,渾忍不住打寒戰,冷汗一顆顆滴下,讓像是從涼水里面被撈起來一樣。忽然間,有只手按在的背上,一一縷的涼意從那手掌之中傳來,住中躁不安的。
然后胃里的疼痛慢慢平息了下去,周的冷汗也收掉了,紀云禾緩了許久,眼前才又重新看清東西。
微微側過頭,看見的是蹲在地上的長意。
他如今,再也不是那個被囚牢中的鮫人了,他是整個北境的主人,撐起了能與大王朝相抗的領域。他份尊貴,被人尊重以至敬畏。
而此時,他蹲在邊,在這一霎之間,讓紀云禾卻恍惚回到了六年前的馭妖谷地牢,這個鮫人的目依舊清澈,心依舊溫且赤誠。他沒有仇恨,沒有計較,他只會對紀云禾說,我擋下這一擊會傷,而你會死。
紀云禾看著長意,沙啞道:“長意,我……命不久矣。”
放在后背的手微微用力。涌的氣息,更多了一些。這也讓紀云禾有更多力氣和他說話:“你就讓我走吧……”
“我不會讓你走。”
“我想抓著最后的時間,四走走,如果有幸,我還能走回家鄉,落葉歸……”
“你不可以。”
“……那也不算,完全辜負了父母給的這一生一命……”
近乎同鴨講的說罷,紀云禾有些力竭的往后倒去。
輕得像鴻,飄長意的懷里,只拂了長意的幾縷銀發。
紀云禾眼神閉,長意的眼神被垂下的銀發遮擋,只出了他微微咬的。房間里默了許久。
屋外飄起了鵝大雪,夜靜得嚇煞人。
長意扣住紀云禾瘦削得幾乎沒有的胳膊,聲掙扎:“我不許。”他的聲音好似被雪花承載,飄飄遙遙,絮絮落下,沉寂在了雪地之中,再不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