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庭玉的人緣不錯,這一招呼,大隊很多壯勞力都愿意來干活。
一點人頭,三十來人總是有的,同時,他也花錢額外請了個經驗的老工匠來蓋房子。
在農村請勞力來蓋房子是不花錢的,誰家要蓋房子,打一聲招呼都會有人來搭把手。只需要在開工前和房子落時,給勞力做一頓飽飯吃。按理說,做一頓有的飯吃才算面。
為了做好這包頭、收尾的兩頓飯,主人家會特意和親戚朋友借票、糧票。
葉青水也佯作去和別人借了糧票、票。
前前后后竟然還借到了兩斤票,去供銷社一口氣割了八斤的回來。
從薄霧濛濛的清晨開始,葉青水就在忙活著建房子的開工飯。了把瘦均勻的,把八斤豬分兩部分。一半腌好,拿來做東坡。
另一半五花下鍋油炸,炸得豬皮金黃,芋頭也切薄片油炸,一層五花一層芋頭,放到蒸籠里,淋上勾芡好的料,加大火猛蒸急燜。
那滾滾的勢不可擋的香味,從柴房的窗子里鉆出來,一縷接著一縷。
當葉大爺家柴房的青煙縷縷冒起的時候,就是左鄰右舍的村民抓心撓肺的時候。
葉十三嗅著香噴噴的味,口水饞得都掉下來了。
“這葉家的丫頭到底在做什麼,咋能做得這麼香!”
十三嬸拍著丈夫的腦袋,“看你這幅死鬼上的熊樣,去,拿起碗,咱去葉大爺家吃飯。”
他們答應了幫葉青水家蓋房子,這一頓肯定跑不掉。
別的幫著葉家蓋房子的人也翹首以盼,雖然不確定葉家會不會厚道地做一頓犒勞大伙,但就算沒有,伙食也會比尋常時候好。
這人就像騾子,得讓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干活。
太摳門的人家,蓋出來的房子也會小家子氣、摳摳索索。
中午,干完農活的社員來到葉家的宅基地,葉阿婆和葉媽熱地擺好桌子、碗筷,吆喝著大伙吃開工飯。
當葉青水陸續從柴房里端出的時候,一香噴噴的香,包圍了所有的人。
清風席卷著鮮香甜的氣息,縈繞在人的鼻尖,他們小小地“哇”了一聲,臉上涌起一陣欣喜:當真有吃!
這真香!
香得能把人的魂都勾了,大伙里的口水不住地分泌起來。
葉青水把端上,親手給每個人分,每人分得一扇扣和一塊芋頭,東坡三塊。桌上的青菜隨便吃。
前腳葉青水剛把分到碗里,后一刻社員馬上低下頭來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口。
那澤鮮紅、被炸得的豬皮,皺地發紅,一口咬下去地滋滋出油,扣雪白得沾著醬的,蒸得發,一吮就破。芋頭浸泡了香,糯香甜,香進了心尖里。
可憐這些人里頭,絕大部分的社員上一次吃的經歷還是在新年,這也是他們頭一次嘗這麼好吃的。料足味鮮,厚,一時之間,席間吧嗒吧嗒的砸吧聲不絕于耳。
“太、太好吃了!”
吃完了碗里的,他們又不客氣地把鍋里頭的醬一滴不剩地刮個干凈,淋在大米飯里吃完了。
還沒吃完這一頓開工飯,他們已經在想著收尾飯了。
“水丫頭這手藝,和爺似的都做得那麼好吃。”老社員不嘆。
葉青水的爺爺手非常巧,在部隊里當了幾十年的火頭軍,做飯的手藝一流。
“俺瞧著可比爺強多了,葉大爺哪里做得出這麼香的扣。”
“不,還是葉大爺做得好吃。”一伙上了年紀的社員不由地爭辯。
這道香噴噴的菜,勾起了幾十年的回憶,雖然味道變了、人也變了,但是吃的時候那種幸福滿足的滋味卻是一模一樣的。
葉青水笑了笑,心里也很滿意。豆大的汗珠順著的面龐流下來,低下頭正拿袖子了汗,謝庭玉拉住的手,從懷里掏出干凈的手帕給汗。
劉一良一瞥眼看見了這一幕,不悶聲笑。
沈衛民順著他的視線往那兒一看,看見玉哥正在地給人汗,他回憶起以前這廝以前對待同志秋風掃落葉般的冷漠,這會簡直沒眼看下去。
劉一良出牙齒,“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嫂子人很好,玉哥遲早要認栽。”
他說完埋頭使勁地往里塞吃。
“這大概……一降一。”
……
大伙酒足飯飽后,打了個飽嗝,渾充滿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愉悅,他們像忙碌勤勞的工蟻般,刨木頭、搬磚頭和水泥。
葉媽和葉阿婆忙碌地桌子、撿板凳,把借來的桌椅還給了鄰居。葉小叔跟工頭似的,和大伙一起干活、跑上跑下做指揮。
葉青水把碗收好,一頭扎在水缸邊洗完。葉家里里外外洋溢著一熱鬧的蓬生機。
紅紅火火,欣欣向榮。
杜小荷來工地上給葉小叔汗送水,葉小叔心里跟喝了似的,忍不住握了一把小荷的手。
“你去一邊坐,這種活用不上你。”
小荷沒說什麼,甜甜地沖他笑,依葫蘆畫瓢跟著大伙一塊干活了。
謝庭玉支起手來,認真地聽工匠師傅說的要領。
忽然有一道聲音住了他:“玉哥——玉哥咧!”
“快快跟我走,你親娘來了!”
在鎮上住著的猴子抹了一把汗,他拍了拍單車的后座,沖著謝庭玉吆喝。
謝庭玉漆黑的眼瞳有那麼一瞬的錯愕,但很快恢復清明,“來做什麼?”
猴子說:“這我咋知道?”
謝庭玉把圖紙還給工匠師傅,坐上了猴子的單車。
直到單車騎出了十來分鐘,謝庭玉才從復雜的緒中走出來。
自從母親和父親離婚后,謝庭玉只能在逢年過節時才能看得到,每年的除夕、能趕得回來的時候,都會給他一筆不的歲錢補償他。
一年之中,他能見的次數寥寥無幾。
張援朝在一家國營飯店邊停下,把謝庭玉放了下來。他自個兒站在外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著大前門香煙,打發時間。
然而……他指尖短短的香煙,才了不到一半,就見到他玉哥面無表地走了出來。
接著一個婦跟了出來,年齡仍掩不住年輕時清麗的面容。
眼眶微紅,“停雨,媽媽也是沒辦法。”
謝庭玉冷冷地說:“我知道,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猴子,單車借我。”
張援朝深吸了一口香煙,差點鼻腔里的煙狠狠嗆住。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玉哥跟強盜一樣,騎走了他的單車。
國營飯店門口,只留下他和玉哥親媽面面相覷,而國營飯店里頭剛上好的飯菜還沒被人過,正冒著香氣。
溫芷華對眼前的小年輕笑了笑,把他請進了國營飯店吃飯。
張援朝有些不知所措,面對玉哥的時候力還沒有這麼大,對面玉哥親娘時手和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溫芷華從張援朝口里聽到了關于兒子事,聽到了他夏天了重傷,也聽到了他娶了媳婦,一直面無表的臉忽然了,很興趣。
張援朝于是繼續說:“玉哥在這邊娶了媳婦,在村子里找的……”
他撓了撓頭,“可能你們不太看得上,但玉哥還上心的。”
溫芷華的語氣有些和藹:“他喜歡就好,他的脾氣我一清二楚,他能看得上的姑娘肯定是很好的。”
說:“我這些年為了找他哥哥的下落,忽略了他。”
“你是他的朋友,有機會替阿姨照拂一下他。”
張援朝頭一回聽到他還有個哥哥,心里驚訝極了。他連玉哥有個繼妹的事都知道,居然不知道他還有一個親哥哥。
溫芷華把張援朝驚訝的緒收眼底,不說:
“停雨有個雙胞胎哥哥,庭玨。玨玨五歲的時候就被拐走了,我找了他十五年,今年才有點眉目……我這幾年可能不回首都了,剛和他說起這件事,他的脾氣還真不小。”
猴子聽見忿忿不平的語氣,又驚訝于連玉哥結婚的大事都不知道,恍惚間也想起玉哥父母好像也是那年離婚的,他邊聽邊腦補,忽然覺得玉哥有些可憐。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只好默默吃菜。
……
葉家村。
太落山,干了一下午活的社員下了工,三三兩兩回家吃飯。
葉青水看著這日頭,漸漸地沉下,天漸漸發黑。想著謝庭玉怎麼著也該回來了,夜里走山路,很不好走。
葉青水吃完了晚飯,再回屋一看,看見了墻角那道黑乎乎的影子,一聲不吭的,唯有輕微的呼吸聲規律地響起。
葉青水差點嚇了一跳。
找到火柴,“嚓”地劃亮了火柴點燃了燈芯,黑黢黢的屋子才亮了起來。
和溫暖的,照亮了謝庭玉英俊的臉,也照進了他低沉落寞的眼。他的眼瞳像一團漆黑得化不開的墨,雙目無神。
這樣一言不發地靠在墻角,沒在黑暗中,宛如一道無聲的背景。
葉青水被這樣的難掩頹的謝庭玉嚇到了。
說:“你不嗎?去吃飯吧,小叔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吃飯了,差點把全都吃了呢!還是阿娘攔著,給你留了好多,瘦瘦的,全都是你喜歡的。”
墻角的他沒有說話。
葉青水覺得這有點奇怪。
湊近了,蹲下來看他,他眼眶上的睫才了。
“水兒的阿娘真好。”
葉青水很能見到謝庭玉這麼沮喪頹廢的模樣,清凌凌的月下,他皎潔如畫的面孔猝不及防地垂下了兩滴眼淚。
燙燙的,滴到了葉青水的手上。攤開掌心,男人的眼淚有些燙。
葉青水電火石之間,仿佛想到了什麼。
上輩子好像也是中秋節前后,偶然撞見了他消沉沮喪的一面。那時候他也說了這樣一句話。
好好地安了他許久,使出了渾解數,終于把他逗笑了。從此以后,謝庭玉對也漸漸地好了起來,好得就像他上了一般。
許多年后,葉青水回憶起來,認為這只不過是他大爺裝可憐,哄騙。其實這一瞬也只不過是他偶爾微不足道的愁緒,卻把它當了救贖,能把謝庭玉安好,是與眾不同的。
他喜歡上,也是有可原。
可是現在攤開手看著掌心潤的熱淚,葉青水有些困了。
很快,被他用力地攬住,滾燙的眼淚緩緩流的脖頸。
謝庭玉聲音沙啞極了,模糊不清。
葉青水不知道該怎麼安他,聽他叨叨絮絮地說了一堆話,可是又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麼,謝庭玉這人可真別扭,這種難得傷心時候都不肯出脆弱的一面。
聽不清楚謝庭玉在說什麼。
葉青水聽得郁悶,不太想搭理謝庭玉了,但見他可憐兮兮又于心不忍。
鑒于這個場景,上輩子葉青水已經經歷過一次了,多了解一點,容大概是他很小就失去了媽媽,爹不疼娘不,可憐得很。
葉青水深吸了一口氣走出了屋子,跑到外邊折了許多長長的蘆葦葉子才回來,蹲在一旁,映著油燈微弱的,耐心地折著小玩意,昏黃的下那雙靈巧的手從枯葉里拉出兩條,順著這兩條細,一點點折了一只玉蟈蟈。
燈下,角頂著兩條長長胡須的蟈蟈威武兇猛,惟妙惟肖。
葉青水把它放到了謝庭玉的手上,輕聲說:“這是我小時候的玩意兒,你見過嗎?叔說只有最乖最可的小孩子才能得到它。”
“喏,現在它跳到你手上了。”
謝庭玉看著蟈蟈被吹了口氣,飛到了他手上。他低下頭,烏黑的秀發暈著,宛如一般。那映著燈暖暖的眼睛,靜謐、溫。
謝庭玉不住蠱地,親了上去。
溫溫的,帶著一點潤,落在葉青水的眼角,不控制地眨了一下眼。
作者有話要說:
平生君:玉哥,你又趁機耍流氓
心機狗,你可以老實點
不要老是吃水兒的豆腐
玉哥:什麼耍流氓
這分明是難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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