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秋冬換季天氣驟冷的緣故, 還是夜里與魏曕顛龍倒時涼到了,剛進十月,殷蕙染了一場風寒, 先是流鼻涕,再是咳嗽。
王府里的郎中給開了藥,只是風寒這病總要纏綿七八日,不是藥到便能病除。
怕把病氣過給兒子, 每日殷蕙一起來, 便丫鬟們開窗通風,衡哥兒來找,便戴著面紗抱抱小家伙。
魏曕自覺地宿在了前院, 他要當差, 也要經常去父王面前復命,在這方面必須謹慎。
他極其干凈,這時候不過來, 殷蕙反而更自在, 不然個鼻涕都要擔心有礙觀瞻。
初五傍晚,魏曕與衡哥兒在前院用了飯, 吃完母要帶衡哥兒回后院耳房休息了, 魏曕竟也跟了過來。
母沒有多, 金盞端著托盤從堂屋里走出來,瞧見三爺, 高興地朝次間的方向道:“夫人,三爺過來了!”
殷蕙剛喝完一碗微苦的湯藥,聞言撇撇, 這家伙, 又在衛所住了三晚, 今天回來,是不是要看看有沒有完全恢復,然后再大吃一頓?
確實快好了,不過,留意著外面的腳步聲,在魏曕走到次間門口的時候,殷蕙拿帕子捂住,故意咳了起來。
魏曕進屋,就見穿著一件櫻緞面的夾襖坐在榻上,朝著窗戶那邊連連咳嗽,側臉紅紅的,低垂的長長睫流出人在病中的脆弱與難過。
“怎麼還咳得如此厲害?”魏曕道,坐在了斜前方的榻邊上,“再讓郎中過來看看?”
殷蕙瞥他一眼,抓起附近放著的面紗戴好,這才道:“快好了,您不用擔心。”
雪白薄紗遮面,只出一雙水瀲滟的眼,嫣紅的若現。
見魏曕看了幾眼卻不說話,殷蕙疑道:“有什麼事嗎?”
早在他進來的時候,銀盞已經出去了。
魏曕頓了頓,從懷里取出一個八角雕花紅木錦盒,走過來放到面前:“明日你生辰。”
殷蕙呆住了,最近邊人都心著的病,包括自己都忘了這茬。
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對兒剔的和田玉湖水綠手鐲。
本就白,戴上這對兒綠鐲子,竟說不清究竟是鐲子襯托了的白,還是襯托了鐲子的綠。
忽然,魏曕過手來,輕輕握住殷蕙的手腕。
殷蕙抬頭,卻見他目低垂在看鐲子,亦或是的手。
淡淡的藥苦味兒從殷蕙這邊散發開來,魏曕想到金盞端走的藥碗,囑咐道:“夜里蓋好被子。”
這話說得,好像這病都是自己沒蓋好被子招來的。
殷蕙回手,低著頭輕哼一聲,道:“只要您不在,我的被子都能蓋得好好的。”
是他不就想來點大作,更可恨的是,同樣在外面,病了,魏曕依然強壯得像頭牛。
面紗垂落,出微微嘟起的,魏曕抬手,指腹著白皙的頸子挲片刻,走了。
人走了,殷蕙把玩著新得的生辰禮,覺得魏曕還算有點良心,沒只想著那檔子事。
.
翌日清晨,魏曕用過早飯,便出了東六所,準備從東華門出王府。
他還沒走到東華門前,東邊的三道門突然依次打開,一個系紅腰帶的驛使雙手高舉一道卷軸,匆匆而來。
從各地帶消息前往京城的驛使系黑腰帶,反之,由京城朝廷發往各地的驛使,系紅。
而能夠不得到燕王的允許直接命侍衛開門的驛使,手里拿著的全是圣旨,且是急報。
京城出了大事!
魏曕跟在這驛使后,一同去了勤政殿。
燕王在王府當差,不用像魏曕起得那麼早,這會兒還沒有用早膳,趁飯前的功夫練練拳腳。
見殿外的小太監急匆匆地跑過來道京城有急報,燕王腦海里嗡的一聲,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已經過了六十的父皇駕崩了!
海公公連忙扶住他。
燕王穩了穩,穿著練功服疾行去了前殿,見到站在驛使旁邊的兒子魏曕,燕王也沒有奇怪什麼,直接問那驛使:“出了何事!”
驛使跪在地上,哭嚎道:“稟王爺……”
他這一哭,燕王的臉更白了,淚水浮上眼眶。
“稟王爺,七日前,太子殿下病逝!”
燕王眼中洶涌的淚勢在聽到“太子病逝”時頓了頓,旋即依然如決堤之水般滾落下來,跌倒在海公公上,再緩緩跌坐在地面。
“父王!”魏曕沖過來,要扶起父王。
燕王沒有理會兒子,哭著讓驛使把急報拿過來,他展開急報,親眼看到加蓋了玉璽的文書,燕王猛地將文書抱在懷里,哭得更加驚天地:“大哥,大哥!”
勤政殿的小太監們分別將太子病逝的消息送去了王府各院。
很快,徐王妃等妻妾、魏旸等小輩都來了,殷蕙雖然病著,這種大事也必須到場,包括大郎等小兄弟也都被帶了過來。
燕王已經被扶到了里面,只有徐王妃、魏旸幾兄妹暫且得以進去。
燕王對著文書,再次落淚,給孩子們講起了太子的仁慈寬厚來,從他還是孩子時太子對他們幾個弟弟的照顧,到他封王后,有人誣陷他跋扈枉法,也是太子在朝堂上替他做的澄清。
魏旸紅著眼圈道:“父王,人死不能復生,您千萬保重,切勿悲痛過度。”
燕王還是哭:“大哥還不到五十,怎麼就去了!”
有他帶頭,各種哭聲就傳了出來,燕王為失去兄長而悲慟,魏旸幾兄妹為失去大伯父而傷。
殿外,徐清婉也起眼淚來,紀纖纖見了,也跟著抹淚。
殷蕙拿帕子眼角并不存在的淚,心里無限慨。
也許急報剛傳來的這一刻,燕王府里確實有人發自肺腑地難過,包括燕王,對太子應該也有些兄弟分,然而哭過之后,整個燕王府便如一灘被攪的湖水,起了層層波瀾。
建隆帝有四子,太子為嫡長子,其他三個都是庶出,其中燕王為次子,且戰功赫赫、朝野稱贊。
太子死了,連百姓們都覺得,儲君之位可能要落到燕王手里。
殷蕙想,公爹應該也是這麼期待的,所以,三個月后,皇上立太子長子為皇太孫的圣旨傳來,公爹才會表面云淡風輕,實則不停因為一些小事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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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病逝,朝廷命臣民服喪半月,以示哀悼。
既然是服喪,期間便不能嫁娶,按照禮法,夫妻之間也不該做什麼親的事,當然,躲在被窩里地做,只要沒人知道,也就無所謂了。
澄心堂里,殷蕙的病已經好了,魏曕卻因為服喪這事,連續半個月都沒有來后院睡,十分的自律克制。
他都如此,素來以賢名被平城百姓夸贊的世子爺魏旸更是如此了。
但魏旸卻興地睡不著。
太子一死,如果父王能夠封儲君,他們就可以跟著父王回京城、住東宮。再過幾年,皇祖父去了,父王登基,他這個世子就會為新的太子、日后的帝王!
晚上夫妻不能同房,白日里魏旸看到徐清婉,眼神卻難掩這份興與野心。
徐清婉又何嘗沒有這種念頭?
看向魏旸的眼睛,同樣有。
曾經羨慕過二爺對紀纖纖的寵,羨慕過殷蕙擁有王府里最出類拔萃且不近的三爺作為夫君,每到這種時候,就只能用魏旸的世子之位安寬解自己。可人總是容易自己沒有的東西,還是希魏旸能給同樣的寵,希魏旸能像三爺一樣優秀,讓由衷地仰慕這個男人。
如今,魏旸的前途可能會更上一層樓,假如魏旸真有做太子、做皇上的那一日,這份榮耀,足以淹沒所有的羨慕與不甘,哪怕魏旸再也不來的屋里,只給那個位置應有的敬重,徐清婉也不在乎了。
暢遠堂。
二爺魏昳同樣為此事輾轉反側。
他盼著父王京做儲君,盼著回京城那富貴地,只是,如果沒有大哥該多好,他就能更近一步了。
邊忽然響起紀纖纖的嘆氣聲。
魏昳:“你嘆什麼?”
紀纖纖靠到他懷里,酸氣十足地道:“就是不舒服,您一點都不比大哥差,我的娘家也沒比徐家差太多,就算父王坐上那個位置,好事也都落到了大房頭上,咱們什麼都撈不到。”
魏昳自嘲道:“還是能撈到的,郡王變親王。”
紀纖纖:“那能一樣嗎?”
親王看起來與他們毫不沾邊時,就覺得做個郡王也不錯,可一旦了皇子,距離那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誰還想當親王?
魏昳拍拍:“算了,別想那麼遠,走一步是一步吧,我是老二,該心也有人比我更心。”
澄心堂。
一直到半個月的服喪結束,魏曕才又在后院留宿了。
從月初殷蕙生病算起,到這半個月的服喪,兩人有二十來日沒在一起。
殷蕙覺到,今晚的魏曕比預料得更熾烈,仿佛前面每一晚的火他都攢著,一氣留到了現在。
可殷蕙也清楚,他這份熾熱并非只因為夫妻小別,應該也有那道京城急報的影響。
自己的老子可能會變太子,可能會擁有一份更大的家業,做兒子的也會高興吧?
這不,完事了,魏曕還不想睡呢,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的頭發。
殷蕙困了,抓住他的手道:“您不睡,我還睡呢。”
魏曕垂眸,看到閉著眼睛,眉皺著嘟著,是真的想睡。
魏曕很意外。
太子一逝,王府里面暗涌,人人都盼著一件事,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竟然該吃吃該睡睡,一點別的心思都沒有?
因為出商家,沒有想到那麼遠?
還是安于現狀,并無野心?
“睡吧。”不再擾,魏曕回了自己的被窩。
聽著規律清淺的呼吸,魏曕竟然也就跟著睡了過去,睡了這半個月來第一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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