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這早, 殷蕙跟著魏曕一塊兒起來了，梳頭時讓金盞去安排馬車。

　魏曕看過來：“今日還要出府？”

　一個“還”字，就讓殷蕙明白, 魏曕知道三日前出了一次。

　這事確實也瞞不過他，安排車馬的事得通過安順兒辦, 安順兒又對魏曕最忠心，肯定要對魏曕提一。那日魏曕沒問為何離府, 可能以為只是履行每月去一趟錦繡樓的慣例。

　殷蕙轉過，地著他，小聲道：“上次是烤饃鋪子出了點事, 今日才是去錦繡樓, 可以嗎？”

　魏曕沉默。

　殷蕙朝他嘟嘟。不知道這招對魏曕管不管用, 反正以前每次跟祖父使，祖父都會縱容。

　魏曕板著臉移開視線, 卻也沒有說什麼。

　不說就是默許，殷蕙笑笑, 繼續梳頭。

　安順兒還聰明地將夫人的馬車安排到了東華門外，猜到夫人會與三爺同時出發。

　然而不知是殷蕙的運氣不佳，還是魏曕倒霉，夫妻倆剛走出東六所來到隔開燕王府前朝與后宮的中間巷道上時, 就見燕王也從勤政殿那邊出來了，而且也是朝東華門的方向走來。

　殷蕙張地看向魏曕。

　魏曕看一眼，站在原地。

　晨熹微，小兩口并肩站著，一個神如常, 一個出幾分不安來。

　燕王走近了。

　魏曕、殷蕙齊齊行禮，魏曕問道：“父王要出府嗎？”

　燕王道：“是啊, 去衛所看看，一起走吧。”

　他的目從殷蕙臉上掃過，馬上就移開了，也沒有問什麼。

　燕王步子大，走得快，魏曕從容跟上。

　殷蕙也不好小跑著追，了儀態只會更加惹公爹不喜，所以，等出了東華門，燕王父子倆已經騎馬遠去了。

　殷蕙帶金盞上了馬車。

　金盞捂著口，心撲通撲通地跳，劫后余生般對殷蕙道：“夫人，咱們以后還是走北門吧，別貪近了，走北門肯定不到王爺。”

　殷蕙故作沉穩：“王爺都沒說什麼，瞧你那點出息。”

　其實非常擔心，公爹會不會訓魏曕縱容頻繁出府啊，回頭魏曕再來訓，挨訓倒沒什麼，就怕以后不能再出門。

　不過，今日事大，就算明知會撞上燕王，殷蕙也還是要出去，只是會換個門走。

　.

　殷蕙來到錦繡樓時，廖秋娘、梨花已經都等在這里了。

　擔心祖父可能外出，不宜耽擱，殷蕙直接讓廖秋娘上車，金盞、梨花在外面跟著。

　已經過去三日，廖秋娘白皙的臉上還留著泛青的指印。

　見殷蕙為此難，廖秋娘笑道：“您不用擔心，早不疼了，我故意沒涂藥膏，為的就是讓老爺看清楚。”

　目清澈明亮依舊，殷蕙又欽佩，又越發地喜歡這個小姑娘。多勇敢多豁達，經歷過那種事依然能向而生，上輩子白白活到二十五歲，竟被納妾這點小事給氣回來了。

　“委屈你了。”千言萬語，殷蕙只找到這一句話。

　廖秋娘笑了笑，想到什麼，有些忐忑地看著殷蕙，小事道：“夫人，我爹爹知道了。”

　爹爹目犀利，瞞不住，只能待。

　殷蕙登時提心吊膽起來，廖十三可是刺殺過殷聞，這次會不會……

　真能殺死殷聞也是殷聞活該，就怕殷聞又拿祖父擋刀，亦或是廖十三刺殺失敗被殷家的護衛拿下，白白背負謀殺之名獄。

　廖秋娘不知道為何如此害怕，忙解釋道：“我爹爹跟我一個意思，錯都在大爺，不能連累您與老爺，只希老爺能給我們一個說法。爹爹還說，大爺有暗中派人盯著我，所以他這幾天都假裝毫不知，今日一大早才趕去了殷府稟報老爺，免得大爺發現我來見您，提前找借口支走老爺，讓您撲空。”

　殷蕙背后冷汗淋淋。

　廖十三不愧是跟著商隊出生死的武者，哪怕兒被人欺./辱，他也能忍下去，等候最佳時機。

　這次是廖秋娘保住了清白與命，廖母更是蒙在鼓里活得好好的，廖十三能保持理智，否則，他肯定還會像上輩子一樣，伺機刺殺殷聞。

　殷蕙的目，再次落到廖秋娘的臉上。

　小姑娘長得好看，眉眼中也有一種尋常子上罕見的堅毅與無畏。

　都是因為有廖十三那樣的好父親吧，所以才能臨危不，想出放火的辦法擺殷聞。

　殷家到了，與往日不同，今日殷家大門閉，意思是不見外客。

　殷蕙自然不是外人，德叔神嚴肅地將殷蕙、廖秋娘、梨花帶到了殷墉的院子，連金盞都只能在院外守著。

　廳堂里面，殷墉面沉如水地坐在主位，左邊站著趙氏、殷聞母子，右邊是廖十三。

　兩輩子殷蕙曾多次聽見廖十三的名字，今日乃第一次親眼見到他的人，別看廖秋娘白凈貌，廖十三卻是個山岳般魁梧、面如古銅的壯碩男子，且比燕王邊的那些武將還要魁梧，一布短褐地束縛著他強健的軀，上臂兩側繃得實實。

　將軍們只是遇到戰事才上陣殺敵，廖十三年年都跟著商隊出生死，過得是刀尖的日子。

　“阿蕙，過來坐。”殷墉邊還有張椅子，他看眼殷蕙，道。

　殷蕙點點頭，走了過去。

　趙氏怨憤地看著，老爺子過來站了半天了，都沒資格坐，殷蕙一個晚輩就可以！

　殷墉看眼殷聞與廖十三，先問梨花：“你來說，初三那日都發生了什麼。”

　廖秋娘抿，終于還是看向殷聞。

　殷聞左臉的傷疤已經愈合，結了暗紅的痂，遠沒到落的時候。

　一大早的被廖十三打了個措手不及，在祖父面前失去先機，殷聞的臉很是難看。

　最關鍵的是，他篤定廖秋娘不敢說，前日還去殷家倉庫試探過廖十三，廖十三的表現與平時沒有任何區別。

　二人對視時，梨花已經開始了敘述，從初二黃昏王家派人去鋪子前邀請們開始說起，到喝了茶水昏迷不醒，到醒來發現王家一團、廖秋娘雙頰紅腫。

　盡管事是發生在廖秋娘上，重新回憶，梨花還是氣得全發抖，眼睛也紅了，跪下道：“老爺，請您替廖姑娘做主。”

　“你胡說！”趙氏突然指著梨花大罵起來：“們給了你什麼好，讓你在這里顛倒黑白陷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們阿聞想要什麼樣的人不行，有的是大家閨秀搶著給他，他需要用這種手段算計你們這些臭丫頭！我看就是有人看阿聞不順眼……”

　“閉！”殷墉猛地一拍桌子，朝趙氏吼道。

　趙氏打了個哆嗦，得不行，也跪下去，朝老爺子抹淚道：“父親，阿聞是您一手栽培大的，他的品行您再清楚不過，您得替他做主啊，不能放任外人這麼污蔑他，阿聞還沒有親，這事要是傳出去，以后誰還敢嫁到咱們殷家來……”

　殷墉冷著眼道：“讓你過來是讓你做個見證，你再啰嗦一句，馬上回去！”

　趙氏終于不出聲了。

　殷墉又看向廖秋娘，剛要開口，卻被小姑娘臉上的掌印刺了眼，于是垂眸道：“秋娘說說，從進了王家開始說。”

　廖秋娘跪到地上，事無巨細地回憶起來，包括王家壽春堂中花壇里的花草：“壽春堂很幽靜，我其實有點怕，可我看到除了圓臉丫鬟院子里還有兩個伺候花草的小丫鬟，我便安了心，覺得這確實是一個過日子的富貴人家，還有廚房里的東西，菜刀是經常被人磨過的，菜板也有了些年頭，上面全是切痕。”

　明明還沒說到的委屈，殷蕙莫名眼睛發酸，殷聞心機深沉，他肯定知道廖家父不是等閑之輩，所以不惜串通王家布這個局。

　“梨花昏迷不醒，我很害怕，我知道大爺會武藝，所以趁大爺還站在門口，拔了梨花的銅簪藏到袖子里。”

　“菜刀被大爺奪了，他把我到米缸上，他力氣太大，我掙不開。”

　“他在我上，我很害怕，知道再不手就沒有機會了。”

　“他來親我，我假裝從了，我聞到他里有香瓜味……”

　殷聞眼角微，早已將視線移過來的殷墉，沒有錯過這一幕。

　“他想搶我手里的火折子，他把我撲到地上，見火燒起來了，他罵我，打了我兩個耳。他還讓那兩個護衛來抬我，我的也被他們看了。”

　廖秋娘咬著牙，淚流滿面地回憶著。

　殷墉吩咐德叔：“去把那二人綁到院子里。”

　“父親，您不能聽的一面之詞，這些都是編的，存心陷害阿聞，肯定編得像真的一樣！”趙氏又了出來。

　殷墉只看殷聞：“如果你真的做過，無論你安排得多縝，也會有疏之，我可以王家小子過來，也可以審問阿吉與你的兩個護衛，我雖然老了，審問幾個人還沒問題。”

　殷聞攥拳頭。

　他廖秋娘，賭的是不敢聲張，然而從廖十三今早進門的那刻起，殷聞就知道自己再也糊弄不了老爺子。

　老爺子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都多，要麼不懷疑，一旦起疑，定能查出證據。

　“祖父，孫兒有罪，孫兒喜歡秋娘，甚至愿意提親求娶，可始終不肯給我好臉，孫兒一時憤懣，便做了錯事。”

　殷聞跪到地上，悔恨不已般認了。

　殷墉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他其他人先下去，只留廖十三、廖秋娘在里面。

　“十三，秋娘委屈了，不知你可否給阿聞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你愿意，我會主持阿聞與秋娘的婚事，以后秋娘就是殷家的當家，宅里面誰也越不過。”

　殷墉愧疚地對廖十三道。

　殷聞是他的親孫子，他無法狠心將人送到府讓府判他流放，如果能夠私了，既保住了孫子，也給了秋娘補償。

　不等廖十三回答，廖秋娘哭道：“老爺，我本不喜歡大爺，我只恨他，我寧可死也不嫁他！”

　是來求公道的，不是要補償的，殷家再有錢，不稀罕！

　廖十三抱住哭泣的兒，紅著眼睛對殷墉道：“老爺，十三一直敬重您，十三還欠您一條命，如果您想揭過此事，十三就當還恩了，所有恩怨一筆勾銷，這就帶秋娘走。”

　殷墉頹然地坐到椅子上。

　廖十三扶著兒就要離開。

　就在父倆走到門口的時候，殷墉看著小姑娘跌落在地面上的淚痕，苦道：“十三，不報行嗎，我可以對他用家法。”

　廖十三停下腳步，背對他問：“什麼家法？”

　殷墉抖：“鞭笞二十，足一年。”

　廖十三聽著兒的哭聲，道：“可以，但鞭笞我要親自手。”

　殷墉落下淚來：“好。”

　一刻鐘后，小廝抬了一條長凳過來，德叔則取來殷家幾十年沒用過的皮鞭，抖著給廖十三。

　殷聞臉蒼白地趴到長凳上。

　趙氏跪在一旁，哭著求老爺子開恩。

　殷墉負手站在廳堂里，面朝北道：“開始吧。”

　廖十三恨不得殺了殷聞，此時又怎會留，揮鞭朝殷聞上甩去，才一鞭子，殷聞雪白的中上就見了。

　就在趙氏慘嚎的時候，廖十三又連著甩了四鞭子。

　趙氏要瘋了，撲過去用自己護住了殷聞。

　廖十三便也給了五鞭子，直疼得趙氏昏死過去落倒地，廖十三再繼續打殷聞，后背、手背、，流著打。

　殷蕙別過頭去。

　廖秋娘靠在梨花懷里，低聲哭泣著。

　廖十三打得快，二十下很快就打完了，殷聞也昏了過去。

　甩開鞭子，廖十三走到廳堂門前，撲通跪下，著氣朝殷墉的背影磕了三個響頭：“老爺，這鞭子是我替秋娘打的，今日起，十三會離開殷家，守著妻過日子，但您的大恩大德我依然欠著，隨時隨刻任憑差遣，就算您要十三的命，十三也絕無怨言，下輩子也會繼續做牛做馬報答您。”

　他對殷聞狠，對自己也狠，抬起頭時，額頭一片紅。

　殷墉快要沒有力氣支撐了，微微地擺擺手：“走吧，是殷家對不起秋娘。”

　廖十三不再多言，走到兒邊，朝殷蕙點點頭，轉離去。

　梨花看向殷蕙。

　殷蕙用眼神示意繼續跟著廖秋娘。

　“老爺！”

　后突然傳來德叔驚恐的聲音，殷蕙回頭，就見祖父已經倒在了地上。

　“祖父！”殷蕙焦急得沖了進去。

　殷墉只是力竭。

　頹敗地靠在德叔上，殷墉看看小孫，再看看外面一是的長孫，忽地發出一聲苦笑。